“我的！滚开！我的！”
郝然不顾痛楚, 合身扑在茶几上。茶几被撞得哐当移位, 赫然连人带胳膊, 栽倒在沙发中央。
被靠枕勉强挡住的物体们翻滚出来, 尽是被肢解成小块的人类和犬类的各个部位，每个部位如同动物宣誓所有权，全部留下了零落齿痕。小睿的头睁着被血水染红的眼睛仰视颜槿，不复天真。
倘若颜槿先前还留有一丝理智, 当她和小睿对视的那一秒, 仅存的理智便分崩离析。
郝然扒在肉堆上，没受伤的单手还在把肉块往自己胸腹下划拉, 伸出沙发的双腿不断往颜槿蹬动踢踹：“滚开！滚！！”
郝然的攻击毫无章法, 更无威胁, 颜槿视若无睹，反倒趁他蹬腿的间隙，一棍裹挟风声抽向郝然脚踝。
脆弱的关节应声而断, 郝然的咆哮化作竭嘶底里的尖叫。他的面孔因为痛楚而扭曲变形, 眼泪从眼眶淌下, 脸上饱含对颜槿的恐惧, 夹杂无限的恨意：“抢劫犯！你们都是抢劫犯！下贱的亚种！贱种！食物是我的！我每天都好饿！凭什么我要过成这样？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颜槿眼中迸出杀意, 合金棍再度举起：“做错了什么, 你自己去问小睿吧。”
滕泽元在确认颜槿没有危险和看清郝然沙发上的尸块后，就停下了脚步。这种人死有余辜，他心中同样愤懑，因此对于颜槿先前的行为并没有上前阻止。然而颜槿的话表明了她的打算, 滕泽元身为军人、秩序的维持者，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的面前杀人而袖手旁观，只好只好走上前来，想拿走颜槿手上的凶器。
“颜……槿对吧？你冷静点，我已经通知张军士长了，他马上过来处理，你……”
滕泽元本以为合金棍能手到擒来，不曾想刚抓住棍尾就遇到一股不应是女孩应有的抗力。他虽年轻，也是经受过正规训练的后备军，脸色稍沉，一手推上颜槿肩头，一手继续夺棍。这次颜槿终于把视线转到滕泽元身上，她已是怒极，滕泽元的阻止无异于火上浇油，她干脆顺着惯性把合金棍往前轻推再突然撤手，滕泽元随着惯性失力后仰，还没来得及调整，一只秀气的拳头就砸到了他的鼻梁前。
拳头看上去秀气，拳风却暗示这一拳砸上鼻梁未必会秀气到哪里去。滕泽元吃了一惊，急忙腾出一只手遮挡，抬起的腋下露出空隙，被突然出现的另一只手一连串击在肋上，疼得他差点没背过气。
颜槿顺势抽回合金棍，后退一步，神情冰冷：“不关你的事，别插手！”
滕泽元一手捂着肋下，看着另一只空空如也的手，有点懵逼。不知是不是疼痛让脑中骤然清醒，他灵光一闪，终于想起跟前这个名字耳熟，看上去也有点眼熟的女孩身份：“你是那个玩格斗竞技的颜槿？！”
颜槿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请你出去。”
张佩德和林汐语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双方僵持的局面。滕泽元和颜槿大概是打过一架，两人脸上都挂了擦伤。一个男人单腿蜷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独自在喃喃自语什么。
张佩德浓眉骤收，喝问：“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颜槿提起合金棍，指向郝然：“他做了什么，你看不见？杀人偿命，你们后备军不懂这个道理？”
张佩德看了看男人，还来不及开口，郝然却大吼出声：“他们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哈哈哈哈，他们在煮肉，好多肉，味道好香。他们想吃我……我跑掉了！他没跑掉，哈哈。他们吃，我也吃！哈哈哈，肉真好吃，再也不要挨饿了！这些是我的，我的！”
郝然的表情时而痛苦，时而癫狂，语无伦次，结合生肉上的牙印，显然精神方面已经不太正常。张佩德憎恶地瞪了男人一眼，转向林汐语：“劝劝你的朋友，滕泽元先送你们回车上去，这里我们来处理。”
颜槿：“不用劝，血债用血偿。”
张佩德语调倏然拔高：“颜槿！我们是后备军，联邦还在！他就算要被惩罚，也是审判庭的事，容不得你滥用私刑！”
“联邦还在？”颜槿忽地低笑，“我们在酒店里等了三个月，你以为这里刚开始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审判庭？审判庭现在还忙得过来吗？”
张佩德语塞。
“联邦……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颜槿，别为难我们。”
林汐语眼看态势不对，沉吟片刻后终于出声：“槿槿，张军士长既然为难，那折中行不行？”
张佩德：“什么意思？”
林汐语：“张军士长，你们给颜槿三分钟的时间，这三分钟内你们都不在场。我保证颜槿不会杀了他，不让你为难，行吗？”
张佩德扫视过血迹满地的房间，叹气：“滕泽元，跟我出去。”
缩在沙发上的郝然看见张佩德和滕泽元转身，眼中闪过恐惧：“不要！不要走！”
林汐语踮起脚在颜槿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槿槿，我们必须回安全点等待时机，你知道的。”
颜槿：“……”
林汐语：“我先出去了。我在门口等你。”
“不要！”
“颜槿，求你！”
“我有钱！很多钱！都给你！啊！饶了我！”
“啊啊！不要！我……我错了！饶……贱种！他们也吃了！我的！我杀的……肉是我的！”
惨叫、哀求、谩骂不间断地透过破损的液态门传出来，滕泽元忍不住偷偷扭头往后瞧了一眼，问张佩德：“军士长，这样……没问题吗？”
张佩德负手透过窗户眺望远处层层叠叠却苍凉荒芜的建筑物：“你见得少了吗？”
他侧目瞥视滕泽元脸上的伤：“废物。以后没有任务时，训练量加倍。”
滕泽元：“……”
他委屈地摸摸脸，觉得自己就该装哑巴，多什么嘴！
三分钟对一些人而言，不过几句对话，对某些人而言，却漫长犹如一个世纪。
颜槿依照协议，留下了郝然一条命，不过也就仅仅是一条命而已。
郝然已经陷入昏迷，四肢全部变形，垂在身边，仿佛一只形态诡异的软体动物。张佩德在确认他还活着后，随意向滕泽元挥挥手：“酒店里还有其他幸存者，我们座位不够，这位男士先留在这里。对了这个房间的门坏了，滕泽元，把他送到盥洗室里，记得给他在浴缸里放满水，出来时把门关上，保证他的安全。”
滕泽元：“……是，长官。”
张佩德：“这层楼太大，我要去搜查其他房间。你们两选个地方，等会滕泽元出来后，让他帮你们把小孩送过去……休息吧。”
林汐语：“谢谢长官。”
颜槿最终还是选择了控制室。小睿和他视为至亲的波比被床单裹在一起，放在他睡过许久的床上。
林汐语和颜槿站在全息监控前，看着里面无数格或大或小、凌乱又空白的影像，相顾无言。
颜槿的目光落在其中之一上，这幅影像被林汐语刻意推到后方，只露出一个边角，但里面人影憧憧，特别得仅凭一角就能辨识出来。
“军士长通知三分钟后集合。”滕泽元站在门口，催促两人。
林汐语应声点头，按下了全息监控的关闭键。
影像在一幅幅淡去。它见证了这座建筑里的许多生和死、规则世界的由盛转向衰败、人性的步步堕落，以及最后的不堪。随着以后岁月流逝，数据层层覆盖，肉体化为白骨，再也不会有后来者知道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唯有活着的人的内心伤痛，永远难以释怀。
在颜槿进到控制室，没有发现尹颂时，就猜到张佩德打算把尹颂救回安全点。
她对尹颂肯定是厌恶的，尹颂做的事从情理而言并不过火。到了食物被搜刮殆尽，面临饥饿时，身为弱者的宠物自然而然会被列入食谱。
不过颜槿依旧无法原谅，不能原谅他，也不能原谅自己。
小睿不是没有防备心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孩童，否则她们当时不可能让小睿留下。小睿会开门，最大的可能是认出尹颂曾经获得进入控制室的权限。
如果她当时坚持带小睿走，如果她没有把尹颂叫进控制室避难，如果她能早一天回来，结果或有不同。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永远不会有如果。
颜槿默然看着远去逐渐变得渺小、最终消失的德蒙酒店，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林汐语帮她设置了语音留言，每天定时播放，可以持续三个月，为了一个已经极度渺茫的希望。
颜槿知道，那仅仅是个希望，可能再也不会实现。
列车里不复来时的静默，总有低低的哭泣声和喃喃道谢声此起彼伏。幸存者除了昏迷中的尹颂外，还有六个人，位置还够，张佩德全部带上了车。
他/她们都是最胆小怕事的那几个，被抢去了仅剩的食物也不敢反抗，甚至连出门追讨都不敢，却因此逃过一劫。
哭声最大的一个，大概就是光涵。
相比成人而言，光涵似乎更喜欢和小孩和动物相处。她跟小睿和波比的感情一直很好，因此在听到小睿的噩耗后，一度哭到昏厥。
颜槿的心情很差，林汐语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唯独于柯跟小睿相处不过两天，没有太深的感情，感叹两句后就担负了安慰光涵的重责大任。
光涵的眼泪水之丰沛，堪比水龙头。于柯的衣服前襟全部湿透了，还不能抱怨，抱着光涵的脑袋，边回忆小时候父母安抚自己的样子，一个劲地胡乱拍光涵。
问题是她记忆里的套路似乎对光涵完全不适用，光涵该哭还是继续哭，怎么安慰都没用。
于柯不耐烦了，低声嘀咕：“这种人渣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林汐语闭眼靠在车窗上，听到于柯的抱怨，唇角毫无笑意地勾了勾。
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亡更可怕。
“到……到了！”
小小的、充满忐忑和惊喜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林汐语睁开眼，正好看到列车穿行过一道拱形大门。
拱形大门的建筑风格参考了消失在上一次战争里的某座历史古城，两根柱子既高且粗，没有采用科技产物，是实打实的石头刻就，一根柱子上是男女老幼握手高举的浮雕，另一根则是冲天高飞的鸽子，下方遍布建筑楼宇。
拱形也是石制，显得稳重朴实，端端正正的篆刻了五个大字：布克行政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往事情牵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