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 雷佳怡还是利用职务之便给四个人开了个临时的单独病房, 然后送于柯去正位和固定断骨。她临走时狠狠瞪了陈昊一眼, 陈昊苦笑, 只好装看不见。
陈昊关好门，返身回到颜槿和林汐语对面的病床上坐好：“说吧，你们偷抗辐射药剂想干什么？”
颜槿：“我们要离开菲诺城，去荒原。”
即便听到颜槿她们打的是抗辐射药剂的主意, 陈昊就猜到七八分, 但等他真正听到，还是吓了一跳。
“你们疯了？”陈昊低吼出声, 听到哭累了趴在病床上睡着的光涵轻微的梦呓, 只好按捺住自己情绪, “你们几个想什么啊，去荒原？你们开什么玩笑！”
颜槿：“没开玩笑，我认真的。”
关于这点, 陈昊倒是毫不怀疑, 单看颜槿和当初在德蒙酒店出发时一模一样的神情, 他就知道颜槿主意已定, 不会轻易更改。
陈昊叹气。按理说他和颜槿并不熟悉, 甚至在德蒙酒店前两人从无交集, 关系远达不到能干涉对方决定的地步。只是两人当初不顾危险，都执意离开相对安全的地方前往普罗救人，同样的执着和生死间交下的情谊让他实在做不到坐视颜槿她们去送死。
陈昊：“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是怎么过来的，可能很不好, 所以会做出这个决定。但那些毕竟过去了，现在你们到了第一安全点，安全和食物都有基本的保障，又何必再冒险？荒原真没你们想的那么容易生存，就连全副武装的补给队去城市附近的监察哨取储备物资，也是小心翼翼。别的不说，遇到荒原动物，你们怎么办？”
荒原弱肉强食，在竞争中生存下来的动物的杀伤力未必比吞噬者弱到哪里去。
颜槿：“……”
这问题她何尝没想过。去监察哨时她们曾经打算拿药剂时顺一批武器走，却阴差阳错来到安全点。如今拿个药剂都难如登天，更别提偷武器。
问题是——
颜槿：“陈昊，你真的觉得在安全点里，幸存者的安全和食物能得到基本保障？”
陈昊被颜槿的无遮无拦问得一滞，他表情有些僵，尴尬地偏开视线：“我知道你们遭遇的事情……肯定会对安全点存有偏见。”
“现在的安全点的问题很多，我不否认，但大部分的人依旧在竭力维持安全点的安全。他们很多人大可一走了之，有武器在手，经过正规训练，相信我，他们活下来的几率比很多人要大得多。”陈昊摆正视线，神情也变得肃穆，“可是他们没有走，他们在用血和生命保护安全点，每天列车站转出来的物资都是从吞噬者堆里抢出来的，你知道背后付出的代价吗？就算问题重重，你也不能因为一些蛀虫，全盘否定国民护卫队、后备军和安全点的存在。”
颜槿：“所以你是不会帮我们了？”
陈昊：“我不会，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不能送你们去死。我在陈副部长身边，知道的信息肯定比你们多。吞噬病毒当初是经过空气传播的，城市里遭殃，你们以为荒原上就能完全幸免于难？如果荒原真的比城市安全，安全点早就开始转移了，你们认为国民护卫队和后备军的高层都是傻瓜吗？单凭一点抗辐射药剂，你们能怎么样？你们出去，甚至活不到得辐射病的那天。”
颜槿：“……”
陈昊：“而且光涵和于柯都需要静养，包括你。颜槿，你们安心留在这里，别再想那些不靠谱的计划，等会我会跟佳怡商量给你找个住的地方，食物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和佳怡想想办法，总会解决的。”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打开。雷佳怡和于柯站在门口，防贼似的盯着陈昊：“别说商量药剂的事，不可能！”
陈昊一见到雷佳怡，刚才的肃穆气势顷刻消散，跟遇到天敌的小动物般紧张兮兮又讨巧地看向她：“不是不是。佳怡，我是说她们四个肯定没法在202营地住了，所以……能不能住你那？”
雷佳怡听到陈昊的要求，脸色稍霁：“住我那没问题，只要她们不嫌挤。不过现在估计住不下，我得把我的衣服什么的搬到小吉那去。”
林汐语十分善解人意的微笑：“没关系，我们今晚可以先住在这里。”
“不行！”
陈昊雷佳怡异口同声地回绝林汐语的善解人意，两人同时露出‘你们就死了偷药剂的心’的表情。雷佳怡挽起制服袖子，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回去收拾，陈昊你留在这！”
林汐语：“……”
颜槿：“……”
普罗一行，一如陈昊了解颜槿的不易动摇，颜槿同样了解陈昊的执拗。看来她们是彻底被拉进医疗防疫区的黑名单，别想再做点什么了。
雷佳怡住在安置一区，一间商铺用液态玻璃隔成的小隔间里。
小隔间是真的小，面积和安宁区的房间相当，房间地上铺着一床对叠起来的被子，是雷佳怡的床，周边有一圈空出来的空地，大概是雷佳怡之前摆放杂物的地方，如今空空荡荡，应该是被她搬到隔壁同事那去了。
“地方小了点，你们将就下，安全点里居住的地方很紧张。”雷佳怡安置一区和医疗区间来回跑，额头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一区管得没二区那么严，你们无聊了可以出去逛逛，食物我和陈昊想办法，不会让你们只吃营养片的。”
颜槿看看在房间里忙碌铺叠新床单和被子的陈昊，素来漠然的表情有些松动：“你怎么办？”
雷佳怡：“没关系，这里也就是我不值班的时候回来住，空着挺浪费的，现在事本来就多，我睡办公室还节约时间。”
她探头看了眼房间里，指挥陈昊：“你去拿床单挂起来挡在中间。”
陈昊一脸呆滞：“挂床单干什么？”
雷佳怡：“挂就是了，要你管。”
陈昊灰溜溜地依言做事，雷佳怡缩回头：“算是给你们留点私密空间，换衣服什么的。还需要什么？你们说，我看能不能弄到。”
她旋即补充：“药剂免谈。”
颜槿：“……那就没了，谢谢。”
说话间，陈昊已经把房间里布置妥当。他钻出来笑容灿烂：“你们新家好了，安心养伤吧。”
“对了。”陈昊匆匆离开，片刻后又匆匆回来，递给颜槿一罐没开启的罐头，“这是今晚和明天的，后面的我再找人带过来。放心，是我和佳怡提前预支的工资，不是跟物资部贪来的。”
颜槿看着陈昊递到跟前的东西，喉咙的肌肉有些抽紧，没出声也没接过。林汐语低垂的眼眸看不出情绪，解下始终背在背上的背包摊在陈昊和雷佳怡面前：“不用了，我们这还有不少食物。”
陈昊和雷佳怡看到里面琳琅满目的食物吃了一惊，不过两人默契地没有问来源，还是把手里那罐放进去：“既然都预支了，给你们吧。这几天我们就不送食物过来了，过几天再来。你们有事找附近的人就行，这栋楼住的都是医疗防疫区的工作人员，她们能联系上我们。”
颜槿：“好。”
雷佳怡把陈昊推出去，又跟四人交代了些日常琐事，最后想想再没有遗漏，于是告别：“我和陈昊今晚都要值班，先回去了哦。”
颜槿：“谢谢。”
雷佳怡挥挥手，走出两步。颜槿忽地又叫了声她的名字：“雷佳怡。”
雷佳怡回头：“怎么？”
颜槿：“谢谢你，还有陈昊。”
雷佳怡露齿一笑：“你们不是陈昊朋友么，还谢什么。我们走了。”
于柯一直缩在角落里避免被撞到。她看着远去的雷佳怡，冲颜槿有气无力的撇嘴：“你朋友人倒是挺好。”
颜槿沉默片刻，径直转身走进房间：“吃饭了，别浪费别人好意。”
光涵始终无精打采，就连食物都没能勾起她的精神。四人草草吃完，于柯和光涵倒头就睡，颜槿和林汐语则睡在布帘另一头。
雷佳怡分到的这个小隔间面积虽小，环境却比安置管好太多，至少层高足够，坐卧由人。墙上还有扇小窗，窗框多余的玻璃液被抽走了，小窗被做成手动开关的，现在留有一条缝隙，温度正好、没有异味的徐徐清风从中吹进房间里，为房间带来一丝悄无声息的活气。
颜槿趴在床上，侧脸看向墙壁。趴伏的姿势压迫胸口，很不舒服，背上的疼也一阵阵传来。她皱着眉，尽力稳住呼吸。雷佳怡给她开得有止疼药，不过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她唯恐服用后睡得太沉，一颗都没敢吃。
颜槿以为自己隐藏得够好，旁边的一只手还是轻柔的抚在她的脊背上。那只手从上慢慢滑下，体贴地绕过疼痛的伤处，指尖的触感不再那么细腻，温柔却一如往昔。
“汐语，还没睡吗？”
颜槿把头转到另一侧，与林汐语面面相对。同一个枕头咫尺外的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总是微微弯着，描画出温柔的曲线，唯独温柔的尽头是难以见底的深渊，其中无月亦无星。
“很疼是吗？”林汐语一遍遍抚过颜槿光裸的脊椎，似乎从来不会显得厌烦，“我去拿药给你吃吧。”
“不吃。”颜槿头朝林汐语那头拱得更近些，两人鼻尖相触，她满足的蹭了蹭，“你摸着就不疼了，我怕有事我醒不过来。”
“笨蛋。”林汐语滑到尽头的手一顿，抬起落在颜槿的后脑勺上，“我又不是止疼药。”
颜槿略长的眼轻轻眯起：“是的啊。”
林汐语：“……”
当一个坚强的人卸下心防露出柔软的内里撒娇时，往往最难以抗拒。林汐语以前不信，直到现在，才相信那些旧世界里描写情爱的小说中真是字字珠玑。
“汐语，你不睡吗？”
“你还没睡，止疼药怎么睡？”
颜槿抬头，给了林汐语鼻尖一个亲吻：“是为了我不睡，还是为了别人？”
“比如说，启明？”
抚至脊背中段的手停顿：“什么意思？”
颜槿拉开与林汐语的距离，看进她过于深邃的瞳眸：“今天自从见过启明以后，你的情绪一直不太对劲。汐语，我不傻，也不想逼迫你，你可以不告诉我，可是别再骗我。”
林汐语弯曲的眼尾渐渐绷直，拉出一条锋利的刃：“既然不想逼我，你又何必问我？”
颜槿像是突然唯恐被那道刃划，主动移开目光：“可能是希望你能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