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柔一口气就把整件事情说完了，她还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嗓子眼还有点发干。可是，坐在自己对面的范小娟，却还是一言不发。
李小柔也不敢再说话了，而是停下来，看着对方。
“哎，他们父女都已经死了，就是报了仇，又有什么用啊？”良久，范小娟才开口了，她的眼圈越发地黑了，大概是最近都没睡好吧？
“我当初就不该离开小燕的爹啊。”范小娟叹了口气，“他这个人是挺固执的，自尊心重，我回去找他，可他怎么也不肯回头了。哎，这一离开，没想到就成了永别。哎，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伤感与惆怅，涌上了她那憔悴的面容，这个才四十多岁的女人，却好像就要是一个即将走到人生终点的老者。
李小柔并不说话，她知道：此刻自己所说的任何话都是多余的。好吧，就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完吧。
“人啊，真的是不能太固执了，就为了那一点点大的自尊心，最后什么都没有了。”范小娟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埋怨发叔，“还好我这女儿聪明可爱，我满以为啊，她长大成人了，我也就有了个依靠，至少，会比现在幸福一点吧？这辈子啊，我过得太苦了，实在是太苦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范小娟擦去了泪水，继续说道：“小燕的工作还不错，她好像身边也有男孩子了，哦，有一个还不错，好像姓秦的吧。可是，我一听说他是个做保安的，我当时就不同意了。我不可希望我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做保安的，没想到，小燕她爹就是做保安的，哎。”
那个姓秦的男孩子，应该就是那个秦阿勇吧？
“哎，当初我要是同意他们交往，那就好了。”范小娟叹了口气，“小燕听了我的话，拒绝了那个姓秦的男孩子。我知道，我也看得出来，她这么做，是不情愿的，可是，不情愿又怎么样？我是实在不希望女儿也跟我一样受苦了。她要是嫁给一个保安，那能有幸福吗？哦，您可别见怪啊，我说的是一般的保安，可不是您和发哥这样的保安队长啊。你们多少也算是领导啊。”
范小娟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李小柔。
李小柔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她并没有穿着保安制服，而是穿着很淑女的衣服。看上去，她与保安，与保安队长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交集。
“现在想起来，我可真是后悔啊。”范小娟继续说道，“小燕拒绝了那个男孩子以后，整天都是闷闷不乐，每天不是出去和同学朋友泡酒吧，就是东游西荡的。我当时也没多想，寻思着她只要过了那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所以也没去管她。可没想到，哎，她就是那天晚上出去玩，结果，结果就出事了啊。”
说到这里，范小娟又流泪了。
李小柔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面对着这个失去两个亲人的可怜女人，再多的话也治愈不了她心灵的创伤。比起她来，自己身边虽然也是没有一个亲人，可至少自己还年轻，还有希望。
希望是什么呢？那是黑夜中的一星半点的灯火，虽然渺小，虽然微弱，可至少可以让你看到前方的路。
范小娟的哭声，一点点地弱了下去，直到她再也哭不动了。
她抬起头，看了一下李小柔，又把眼角的泪痕擦去，带着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真不好意思，我，我??????”
“范阿姨，你多保重，我先告辞了。”李小柔站起了身，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大大的信封，就递给了范小娟。
范小娟一愣，托着这沉甸甸的信封，问道：“这，这是？”
“这是我和我的同事们的一点心意。”李小柔道，“钱不多，您就拿着用吧，多多保重。”
“这？”范小娟还想说什么，李小柔却已经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这钱我不能拿啊。”范小娟也跟了出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小柔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范小娟呆呆地站着，手一松，那装着一叠钱的信封就掉了下来。
“好人，这世上还是有好人啊。”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慢慢地从地上捡起那信封，转身回到了屋里。
屋里，除了小燕的遗照，又多出了发叔的照片。这父女二人，在默默地看着范小娟。虽然这一家人在活着的时候不能聚在一处，但现在，他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
看着这父女二人的遗像，范小娟的脸上现出了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奇怪神情。
过了半晌，她终于开口了。
“小燕，孩他爹，你们都看到了吧？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范小娟闭上了眼，泪水滑落。这略带着苦涩的泪水之中，又带着些许欣慰。
李小柔走出了这座楼。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她也相信：发叔与小燕父女二人的在天之灵，此时也可以得到安慰了吧？
人死不能复生，有些心愿，难道非要等到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才能兑现吗？
李小柔又想起那条长命锁，就是发叔托自己送给范小娟的那一条，只是后来范小娟又还给了自己。其实，自己刚才应该把这长命锁再还给范小娟才是。可是，自己刚才急于把那一信封的钱给范小娟，就匆匆离开了，现在，再回去显然已经不合适了。
李小柔拿出了这条长命锁，仔细端详了起来。最后，她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将那条长命锁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沉甸甸的物件，挂在脖子上，还真是有点奇特。
可李小柔却笑了，在戴上这条长命锁的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发叔与小燕牵着手，在天空中朝自己招手。他们父女二人应该已经一起去到另一个世界了吧？此刻，他们是不是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了？
她又低下头，那长命锁露在胸前，总感觉有点与众不同。犹豫了一下，李小柔还是把这物件塞进了上衣里头，露在外面的，也只有那锁的链子。
别人要是问起，就说那只是一条金项链吧。李小柔笑了，继续向前走去。
长命锁有点凉凉的，紧贴在她的胸前，还跟着一起一伏的，那感觉，就好像是一双手在抚摸着一样。李小柔忽然感到有点心神荡漾了，又觉得自己的那两个峰峦之处，隐约有点什么东西在鱼跃而出。
她停住了脚步，却发现自己的脸竟然发烫了起来。
奇怪，自己怎么又动了凡心？
她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人，正是那个帅帅的穆宏刚。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想到了他才会有如此的反应？又或者，是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反应，这才想起了他吗？
哪个是原因，哪个是结果，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竟然想到了穆宏刚？可是，这却让李小柔觉得更加的害臊了。少女思春，这种事情很容易理解。可是，自己又不是少女，却为何会有这样的一种反应呢？
不过，这一次，李小柔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去排斥自己的这种念头了。也许是因为习惯了吧，也许是她的内心之中也慢慢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渐渐地，她不仅接受了自己的这个身体，也接受了与这身体相对应的心思，那种只属于女性的心思：细腻，敏感，还带着几分羞涩。
李小柔抬起了头，看见天空中挂着一轮满月。
今天已经是农历十五了吧，月儿竟然会这么圆？传说在月圆之夜，人的身体也会如潮汐一样，发生着某些特别的变化？难道，我刚才的变化，就是因为月圆所致？
李小柔呆呆地看着那月亮，忽然有一种冲动，想用相机把这美丽的月亮拍下来。
她伸手到手提包里，要拿出手机，却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部旧手机，正躺在包里最深的那个地方。鬼使神猜一般，她把那碎了屏幕的旧手机又拿了出来。
月光，照在那手机的表面上，反射出李小柔的面容。只可惜，这面容是模糊的，扭曲的，破裂的，看上去，就好像自己被毁了容一样。
碎了的屏幕，还是可以修好的吧？碎了的心，还能够再复原吗？李小柔很想问自己这句话。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人啊，真的是不能太固执了，就为了那一点点大的自尊心，最后什么都没有了。”突然，范小娟对自己说的这句话，又在李小柔的耳边响起，不过，这好像不是范小娟的，而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李小柔一惊，回过头，却发现自己的周围并没有一个人。
原来，这只是自己的幻听而已。
她抿了抿嘴唇，又看了看那破碎的屏幕，想到了在这手机里记载的那段记忆与影像。
她闭上了双眼。是啊，人真的不能那么固执啊。赢得了自尊，最后却输掉了一切。
突然，她睁开眼，迈开大步就朝前走去。
十分钟后，李小柔从一家手机维修店里走了出来。
很幸运，这家维修店的老板告诉她，虽然这手机有点老旧了，但他可以去二手手机市场转转，说不定就能找到这种类型的手机屏幕给换上。他让李小柔先把这手机放在自己这里，等手机修好了之后，再来取回。
李小柔将手机放到了店里，在离开维修店的那一刻，她好像一下子就得到了解脱，无比轻松。
这部旧手机自然不能和现在这些新潮的手机相比了，甚至，就连维修店的老板都质疑她为什么要花钱去维修这么一部旧手机，花这些钱，还不如再去买一部新手机？李小柔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这部手机对于她的意义，不单纯只是一部手机，而是一个圣物。
是啊，人不都需要某种圣物吗？发叔一直把那条长命锁藏在自己的书桌里，就好像供着一个圣物。而自己呢，也把这部又旧又破的手机放在包里，寸步不离。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就学不会“断舍离”呢？
李小柔又困惑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又摸了一下胸前的那条长命锁，沉沉的，冰冰的。
祝我们都长命百岁吧，她忽然很想说这句话。
可是，这里的“我们”又是我和谁呢？是王慧怡吗？还是穆宏刚？还是别的什么人？她没有答案，也不敢给出答案。
李小柔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上，此时的她，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人生的目标，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一样的忙忙碌碌，一样的反反复复。
李小柔叹了口气，拂起了自己的秀发。头发上的那洗发水香气，与空气中那潮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刺激到了她的鼻孔，她突然想打一个喷嚏。
可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李小柔一愣，打开手提包，拿出了手机。
一看到手机上显示的那个电话号码，她好像一下子又有了新的目标。电话，是穆宏刚来的！
他怎么来电话了呢？他找我有什么事呢？
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李小柔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接起了这个电话，甚至没有半点的犹豫。可是，她的这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连她自己都吃惊不已。
李小柔并不知道，就像她在这条街上漫不经心地闲逛一样，不知不觉之间，她也已经漫不经心地走到了自己人生的一个十字路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