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渐消，晒得不断脱皮换了新皮，黝黑的江破命依旧在后山抡着大锤。
好歹有了盼头，再有三五日光景，山门的石径也该铺了完整，倒是不知孙跛子还会想什么花样来折腾自己。
远处山头起了风，远远见了尘土卷了碎叶升了半空。
江破命眯了双眼望去，木了片刻丢下大锤惊呼出声。
“师父！”
山头孙跛子居处小院外，轰然对冲四散的碎屑尘土缓缓落地，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呵！福来公公倒是稀客！”
单手负了背后的孙跛子面容不见一丝笑意，另一只手长刀在手斜斜下垂。
本是面白无须的福来好似近期奔波不停，那脸面看起来倒像是常跑江湖的镖师，显了几分铜色。
轻声发笑，声音颇是阴柔，“咱家受了先帝嘱托，这两月倒是没少走些地方。”
孙跛子冷笑道：“既然老皇帝这般信任公公，怎没让公公随了驾去那阴司继续护了主子权势？”
福来背手走了几步，群山入了满眼，叹道：“先帝想让咱家替他看看江山，咱家便去了南疆之南，原来那尽头处和东边一样都是茫茫大海……咱家又沿了海岸一路向西，见那山高千仞炎炎夏日积雪不化，无法攀越便折北而行直入西漠……倒是稀奇见那百人就敢立了国的异族，便顺道让他亡了国，谁让那君王要留了咱家银两……”
倒吸一口冷气，孙跛子暗道这阴人倒是狠毒。
“本来先帝让咱家先屠了洗月宗，可咱家见那小圣女有其母亲几分踪影，总不能先对了故人之后下手……索性，将你无影宗先除了名想必先帝也不会怪了咱家。”
悠悠目光散了远处，可福来悄无声息先来找了孙跛子，等孙跛子一死这无影宗就是掌中面团肆意揉捏的货色。若不然，作为当年江湖同辈俊杰，未曾交手较了高下总是缺憾。
终归会有缺憾，福来知道孙跛子此生到不了如同自己和另两位的境界。
“看来公公是把孙爷当死人来敞心扉，那孙某自当还礼，公公可知当年孙某为何被人追杀落了崖？又在崖底得了什么？”孙跛子撇撇嘴，吊足了福来胃口。
“嗯？”
福来转身，江湖争斗，不外乎宝物或是恩怨情仇，孙跛子当年之事自己也有耳闻，连皇室王爷都心动出手，只怕这孙家老三当时真是怀了异宝或是秘籍。
“孙某当年崖底得了道家仙丹一枚，仙册一卷……那仙丹续了自己这条命，那册子倒是后几页记了补天的法子……”
福来一愣，道：“甚补天的法子？”
“年久难留痕，只隐约记着练七八年能断肢重生……可孙爷哪有那时间修炼，况且还得真正舍去自己一条断腿……”
看着孙跛子摇头叹息，福来瞬间气机有了起伏，“那卷仙册何在？”
孙跛子摇头叹道：“人食五谷杂粮，总得有了三急，孙爷没法子，只能撕了后几页做了草纸……”
阴柔声音带了寒意，“你敢耍弄咱家？”
孙跛子看着福来乱了气机，得意冷笑道：“怎？公公这不属人间阴司管辖的人物也有求仙之心？”
福来脸色冰寒，好似罩了寒霜。
一声轻吟，长剑出鞘。
无影宗掌门听了山头动静，急提真气纵身赶往动静来处，赶到孙跛子与福来所在之处，孟长老与季长老拦下了急欲出手的掌门。
“他二人气机纠缠，孙跛子还有三分机会……你若上前……孙跛子必死……”孟长老一脸肃色。
掌门愕然，来者又是何人？
得知是那阴人福来，掌门一颗心沉了谷底。
另一边江破命用尽全身力气连跑带爬往孙跛子住处跑，一颗心好似要破了胸膛，顾不上似要炸裂的肺腑，直恨自己往日偷了闲没有赶着铺完这石径。
不安预感愈发强烈，江破命终于见了众人远远围了孙跛子住处的小山头。
江破命拨开围着的众人，正见那一身是血的孙跛子气势冲天，一柄血色的长刀带了无匹刀势直透对方腹部。
长刀直没至柄，福来一脸不可置信。
“这便是……崖底所得仙册？”
孙跛子一脸狰狞，冷笑道：“狗屁的仙册！这是孙爷练了一辈子的刀！”
“开！”
一声沉喝，旋了刀柄撩刀而上。
血雨飞散，血刀直指苍天。
孙跛子稳了身子，竭力咧嘴喊向人群中小徒弟。
“破命徒儿……再给孙爷唱上一段儿！”
江破命浑身一僵，更觉嗓子发堵，咬牙狠拍胸口，咽下一口猩甜，扯了嗓子开唱。
“江湖弹指过了百年，爷自游走清浊间，管他谁人做了神仙，美酒相伴花下眠，可恨那苦了众生苍天无眼，爷自持刀开了这天……”
“好！哈哈哈哈……”
众人视线中那长刀拄地的佝偻老跛子轰然后仰，激起一地尘土。
几日间，江湖遍传无影宗长老死斗阴人福来双双陨落。
悬空寺的净玄老和尚专门赶往无影宗诵了经，顺带询问了当时交手情形。
净玄老和尚带了三分震惊三分惋惜离去之时，刻意叮嘱了沉默的江破命——莫堕了天刀威名，孙跛子刀势，天下无双。
清虚观的张半仙接了老和尚的传书，看完后半晌无言，一声长叹。
“孙家老三不简单，攻心为上……那天刀威势，恨不得亲见……”
大乾的新皇帝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江湖事，听闻了福来死讯心底倒有几分宽慰，那阴森森老太监总伴了老皇帝身边，自己对其没有一丝好感，死便死了罢，总不及自己治天下来得重要。
倒是听说海昌府近海，女子声若莺语肤若凝脂，新皇帝便起了心思今年宫中选秀女之时该让海昌府多安排了几个名额入宫。
无影宗山中，江破命变得沉默，每日规律之极进行修行，铁木桩在入秋时分断了三根。
孙跛子大战福来，只变了说书人又一个故事素材。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大乾还是那个大乾。
当江破命再见孙芊芊之时已是深秋，那清冷如仙子的女子更少了几分世间烟火气，腰间悬挂的长剑更让人觉着像是是仙界流落的剑仙子。
也是这深秋，大乾边境告急，大乾新皇帝颁布大乾征兵令，号召大乾男儿北上抗蛮。
江破命默默回屋收拾行李，细细打扫孙跛子小院锁了院门，前往大殿与无影宗宗主辞行。
宗主知其去意已决，重重拍了其肩膀道了声保重。
江破命顺了石径下山，站在山门前回身望去，远处山顶一抹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