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刚一转身，裴远晟忽然说。
“嗯？”
唐笑诧异地回头。
“笑笑，你相信我，烈子不是那样的人，今晚他一定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他认真地对她说。
唐笑愣了愣，低头淡淡一笑：“嗯，我知道。”
“可你没那么相信他。”
裴远晟冷静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唐笑愕然望向裴远晟。
“如果你真的那么相信他，就不会表现得那么伤心，也不会受晓茹的怂恿。你和晓茹，本就是非常没有安全感，也非常不容易信任别人的人。”
裴远晟淡淡地说。
唐笑放在身侧的手指缓缓地收紧了。
她咬了咬嘴唇，轻声说：“你不懂。即便我愿意相信他，很多时候，他也不愿意解释。如果他什么都不解释，我还能一直傻傻的相信他吗？”
“愿意相信他的人，不会在意对方有没有解释。”
裴远晟说。
“呵……”
唐笑苦笑：“这就是你们男人。”
“我们男人怎么了？”
裴远晟狭长的黑眸微微睁大，并不认同的样子。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还巴不得女人什么都听你们的，顺着你们，完完全全相信你们。”
唐笑涩然道：“可是，凭什么？我们又不是依靠你们过活，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思想，你们以为还是像古代一样以夫为纲，女子都得三从四德啊？我们就不能没点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追求吗？”
裴远晟怔住：“……”
该说他就是唐笑口中的那种希望女人顺着自己完全依靠自己的那种男人吗？
他自问从未瞧不起女人，公司给女性员工的待遇也一向优厚。
但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是认为女人应该要依赖男人的。
他从未想过，女人可以完全不依靠男人，任何事情自己做主。
那又是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他无从得知。
但他想，很少有男人，会真正地把女人放在和自己完全平等的位置吧。
那女人呢？
女人又能完完全全地自己照顾好自己，不去依靠男人吗？
他忽然间有些迷茫了。
“每个人都有从一段不安全的关系中逃脱的自由。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在爱情和婚姻中走钢索？你们想要无条件的信任无条件的爱，但是，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却要求对方有安全感，凭什么？为什么主动权在你们，我们却不能主动选择自己是否离开是否放手？非要得到摔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才行吗？在摔下去之前，觉得不安全感了，不敢走下去了，转身离开就不可以吗？女人多爱自己一点，多保护自己一点，有错吗？”
耳边听见唐笑静静地说道。
“不……不是这样。”
裴远晟喃喃道。
“不是吗？你确定不是吗？”
唐笑无声地笑了，只是那笑容中，却充满了一种冰冷的控诉。
灯光下，她澄净的双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要哭了吗？
他忽而心痛起来。
这心痛的感觉，让他慌张极了。
他浑身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像在这个时刻，他应该做点什么，但是，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做了，就是越轨。
他做了，就对不起所有人。
在这一刻他发现，有时候，人要做自己，真的很难，很难。
也许，他这辈子注定不该为了自己而活。
无论是承担起整个家族财团的重任也好，假扮成陆晨晞陪在晓茹身边，甚至到如今和晓茹结婚也好——
都不是他发自内心想要的。
但又不得不做出一个又一个的选择。
那么，裴远晟，你真正想要什么？
他望着眼前柔弱又倔强的女人，心中藏了三年的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他不能。
他怎么能那么自私地，去拥抱她，去保护她，去将她占为己有呢？
无数次，他想，如果他能够娶她，一定会给她最好最好的生活，永远不让她流泪。
天知道他有多么舍不得看她流泪伤心。
从前他不敢，也不配，毕竟他是一个随时有可能会死掉的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
后来，他终于变得像正常人一样，有了健康的身体，但，他和她却变得更加不可能。
为什么命运总是捉弄他？
他站在她一米之外的地方静静地凝视着她，却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根本遥不可及。
这是他相爱而不能爱的女人。
这是他只能一辈子默默放在心底，默默守候的女人。
“对不起。”
过了许久，他轻声说道。
唐笑忽而笑了一下。
她眼中带泪，这笑容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楚可怜。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最终只能无奈地握成拳。
他必须克制住自己才行。
一步错，步步错。
他不允许自己犯错。
因为他的错，会毁掉一切。
“裴远晟，你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你有什么欠我的呢？你不欠我任何东西。相反，是我欠你……”
说到这里，唐笑不再继续说下去。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像有些事，也没必要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欠我什么啊。”
裴远晟叹息一声。
“好了，不说了，总之，谢谢你。今天真的很感激你和晓茹。”
唐笑伸手飞快地擦拭了一下眼角，抿着嘴轻轻笑道。
看到她努力微笑，裴远晟顿时又想叹气。
他不能再看她，也不能再与她单独相处了。
只要是看着她，和她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他的心就会控制不住地满是疼惜。
再这样下去，他会疯掉的。
他会因压抑自己而疯掉。
以后，也许不应该再和她见面了，他想。
“我先下去了，晓茹应该等急了。”
唐笑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去。
裴远晟动了动嘴唇，终究是一字未发。
唐笑在走廊上碰见了晓茹。
晓茹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但唐笑并未多想。
“怎么上来了？”
她问。
“看你老不下来，我怕是出什么事了，上来看看。”
晓茹笑着说。
“没有啦，这就下去。”
唐笑和晓茹挽着手走了几步，唐笑忽然想起来说：“对了，那支口红是阿玛尼的，色号501。”
“哦哦，我说呢，这个色号真的超有气质，不愧是你安利的。”
季晓茹心不在焉地说。
唐笑自己脑袋里还在回响着刚刚和裴远晟的对话，因为并没有听出晓茹的神不守舍。
两人各怀心事地下楼，坐在饭厅的餐桌前。
桌子上摆放着四菜一汤，所有菜肴都色香味俱全，并且全部是唐笑爱吃的。
唐笑和季晓茹是相交多年的好闺蜜，两人口味也基本上完全一致。
唐笑爱吃的，也都是季晓茹爱吃的。
换成以往两人肯定马上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但今天，两人都不在状态。
季晓茹低头望着手里的筷子，脑海中却盘旋着刚才走到门口时听到的唐笑与裴远晟之间的对话。
虽然裴远晟没说什么，但是……
他的语气，和平时很不一样。
至少，他从不会那样对着自己说话。
难道，裴远晟真的还爱着笑笑吗？
那他对自己，都是假的吗？
她的心像被一把钝重的刀子慢慢割着一样，难受极了。
她真后悔自己要跑上楼去。
如果她没有上楼，也就不会听到两人的对话。
当她知道笑笑要出来时，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决定，往后退了好几步，假装自己从未到过门口，更从未无意间听到两人对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想象着，唐笑从门口出来撞见自己，然后惊呼出声，再引得裴远晟出来，那么，裴远晟一定就知道自己听到了全部。
也许唐笑听不出裴远晟语气中压抑的情感，但作为旁观者的自己，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裴远晟倘若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对唐笑仍然怀有感情，会怎么做？
他会向自己摊牌，然后解除婚约吗？
他会不会……就不再和自己结婚了？
不，不可以……不可以。
季晓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件事的恐惧大于一切。
无论如何，她都要嫁给裴远晟，她也和他结婚。
除了和他结婚，她无法接受自己嫁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
除了他，她谁也不爱。
让她嫁给别人，那还不如让她死。
但是，裴远晟是真的爱她吗？
她越来越不确定了。
甚至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他不爱她。
裴远晟不爱季晓茹。
裴远晟真正爱的人是唐笑。
裴远晟一开始爱的人就是唐笑。
这一点，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季晓茹，你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呢？有意思吗？
季晓茹，你醒醒吧，他根本不爱你啊。
这声音是那么的细小又那么的尖锐。
她快要疯掉了。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一切？
为什么要让她听到？
他一定很痛苦很压抑吧？
爱而不得是什么样的痛苦，她季晓茹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即便如此，她仍然不愿意和他分开。
那么，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继续占有他，和一个永远不爱自己的人过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