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可是，有几人见过狭路相逢的血腥场景？又有几人明白成为勇者的代价？
杀声渐悄，战事已毕，曲家村据点中尸骸堆叠，血腥味扑鼻，哀嚎声此起彼伏。
“噗噗……”
老兵们挥舞着刺刀开始补刀，匆匆赶来的担架队在忙着救护伤员，搬运阵亡将士的遗体。
初次见血的新兵也渐渐地从狂乱中清醒了过来，有人跌坐在地失魂落魄，有人在抱着尸首失声痛哭，有人趴在角落里干呕连连……虽然，他们早已听说过战争的残酷，但是，亲眼得见却依旧难以承受。
哪怕训练抓得再好，哪怕口号喊得再响，新兵就是新兵，要成为勇者还需要经受血与火的考验！
“动起来，不想死的都给老子动起来……”
二营的军官们冲新兵怒吼着，神色暴躁，或许，唯有暴躁的喝骂声才可以掩饰他们此刻的伤痛，“带上受伤的兄弟们，准备撤退！”
要撤退了？
众新兵都是一怔，纷纷望向了自己的长官，“咋就撤了？”
好不容易才把据点打下来，咋刚打下来就要撤了？
“这是命令！”
有的军官烦躁地扔下一句，便去忙碌了。
“小鬼子的大部队很快就要过来了，”
有的军官轻声解释着，神色凝重，“和狗日的硬拼，我们占不了便宜。”
在冬季攻势中，第四集团军和第二战区南北夹击运城日寇，刚取得一些战绩，就被那个萧楚一个昏招搞得前功尽弃，没能伤到第三十七师团的根本，此刻战火复燃，第三十七师团必定挟怒而来，六十六团新兵过半，哪里硬拼得过？
六十六各部相继撤离，徒留满地赤条条的小鬼子尸体，和一堆堆即将燃尽的篝火。
“轰轰轰隆隆……”
随着一阵巨响，几座堡垒在冲天的烟火中化作废墟。
“撤！”张浩峰望见山坡上腾起的烟火，扭头便走，“三胖，去光头岭上跑一趟，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小鬼子随时都有可能追过来……”
光头岭就是当日李四维带着张浩峰等人去过的矮岭，后来，工兵连在上面布置了礌石，也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
夜色漆黑，光头岭上一片寂静，古三月带着两个随从摸了上来，径直摸到了岭后。
“古排长，”黑暗中蹿出一条人影来，冻得“吸吸”地直搓手，声音中却透着喜色，“得手了？俺们一早就听到动静了……”
“得手了，”古三月笑呵呵地拍了拍来人的肩膀，“大眼，辛苦了。”
“辛苦个啥？”大眼嘿嘿一笑，“只要能把石头砸下去，俺们挨些冻也值！”
“好，”古三月神色一整，“大部队已经撤了，天一亮，小鬼子的大部队可能就会追过来，到时候，他们可能会先派人搜山……”
当然，这些都只是李四维等人的推测，团里缺乏有效的情报渠道和快速的信息传递手段，很多时候，敌情都只能靠推测。
六十六团各部迅速撤回防地，一营在张裕，三营在庙岭，二营和团部直属部队都上了岳家岭，布置妥当，严阵以待。
岳家岭上，李四维巡视完左翼特勤连的防线，走到了中央阵地二营的防线，见新兵既没有休息，也不说话，只是围在篝火边，个个失魂落魄，不禁暗骂一声，狗日的！
显然，初次参战，很多新兵都被吓到了，二营的状态让李四维不禁有些担心。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可是，何为勇者？
检验一个军人是不是勇者的方法只有一个――战斗！
苦战而不退，经历过血战还能在下一次战斗中奋勇向前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这些新兵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可是，看他们的状态……谁敢保证他们还有参与到下一次战斗中去的勇气？
“团长，”罗平安带着几个连长连忙迎了过来，满脸苦笑，“兄弟们还有些……”
“老子晓得，”李四维烦躁地一摆手打断了罗平安，依旧望着那些神色萎靡的新兵，带着一丝狠色，“都给老子唱起来！”
“唱……”众将一怔，“唱啥？”
“就唱《黄水谣》、唱《黄河怨》！”李四维回过头来，紧紧地盯着众将，“让他们给老子唱明白了……要让他们知道老子们在为啥而战！”
国人不好战，却也不畏战，只是，大多数时候，他们想不明白为啥而战，或者，一紧张就忘了为啥而战！
身为军官，你不仅要身先士卒，还得给追随你的兄弟们一个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跟着你死战不退的理由！
“是！”众将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这一次，李四维没有跟过去，静静地站在原地，掏出烟点上，默默地吸了起来。
“是的，我们是黄河的儿女！”
不多时，罗平安的声音响了起来，虽不及战地工作团的表演者那般深情，却多了一丝愤慨，“我们艰苦奋斗，一天天地接近胜利。但是，敌人一天不消灭，我们便一天不能安身；不信，你听听河东民众痛苦的呻吟。”
“黄河奔流向东方，河流万里长……”
新兵还在错愕，却听军官和老兵已经唱了起来，只得连忙跟上，倒也唱得像模像样，“水又急，浪又高，奔腾叫啸如虎狼。开河渠，筑堤防，河东千里成平壤……”
装备落后，后勤不足，抗战能靠什么？
唯有靠不屈不挠的精神，像黄河一样伟大坚强的精神！
所以，每当一首抗战歌曲传到六十六团的时候，李四维都会让将士们尽量去学、去唱，晨会要唱，空闲了也要唱……他相信，唱着唱着，兄弟们就能领会到其中的精神。
“自从鬼子来，百姓就遭了殃……”
听到二营的歌声，左翼的特勤连和右翼的工兵连也跟着唱了起来，那声势却要比二营还要浩大。
“奸淫烧杀，一片凄凉……”
听到两翼两个连的歌声都要把自己一个营的歌声比下去了，二营的将士顿时急了，连忙更加卖力地唱了起来，“护老携幼，四处逃亡，丢了爹娘，回不了家乡……”
唱着唱着，众将士已经忘了情！
忘了满眼的血光，忘了凄厉的哀嚎，忘了遍地的尸骸……只有仇恨在心底滋长蔓延！
一曲《黄水谣》唱完，新兵哪还有一丝失魂落魄的样子？
“朋友！我们要打回老家去！老家已经太不成话了！谁没有妻子儿女，谁愿意遭受敌人的蹂躏……”
惊蛰的夜，漆黑如墨，夜幕下的岳家岭上歌声飞扬，好似要将那夜幕撕碎！
“……你要想想妻子儿女死得这样惨！你要替我把这笔血债清算！你要替我把这笔血债清还……”
歌声在夜空中飘荡着，渐渐消散，但将士们心中的热血已经澎湃，个个愤慨，目光坚毅。
罗平安扭头望向了李四维，李四维冲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吸着烟。
“兄弟们，”罗平安回头望向了二营的将士，声音低沉而缓慢，“小鬼子来了，东北沦陷了，平津沦陷了，华北沦陷了……那里的老百姓过着猪羊一般的生活，因为俺们没有挡住小鬼子！”
说着，罗平安的声音越发低沉了，“三七年，俺跟着部队出秦川……那时候，俺就和你们前阵子一样，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啊！可是，上了战场一打，俺蔫儿了，怕了……小鬼子的飞机在天上乌压压地飞，炸弹就像下雨一样往下掉，兄弟们刚上去就……死了一半……”
罗平安的声音哽咽起来，“可是，活着的人还得打啊！俺们排长腿都被炸没了，还跟俺们说，‘冲啊……兄弟们，给老子冲啊……不能丢了老秦人的脸’……”
众将士默默地听着，只有罗平安那略带哭腔的低沉声音在战壕里回荡，“三天……俺们只顶了三天……一个营……能站起来的就只剩了不到五十号兄弟了……”
“后来……我们退了，”说着，罗平安轻轻地闭上了眼，泪珠从眼角滑落，“有兄弟哭了，都哭着说，‘兄弟们白死了，早晓得就不打了’……”
“不打不行！”
“打，就算要打光也得打！”
罗平安话音未落，叫喊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只要中国人没死绝，就要和狗日的打到底，俺们要报仇！”
“对！”罗平安猛然睁开了眼睛，满脸激昂，“俺们必须打下去！俺们已经丢了东北、丢了平津，丢了华北，丢了大半个中国了……那里的百姓妻离子散、四处逃亡……就因为俺们没能挡住小鬼子，他们正过着猪羊一般的生活啊！”
说着，罗平安的声音渐渐地高亢起来，“如果我们再丢了中条山，豫中的百姓也要遭殃，三秦的百姓也要遭殃……如果，我们一直退下去，迟早有一天，大后方的百姓也要遭殃，全中国的百姓都要遭殃……所以，我们不能退啊！”
“不能退！”
“不能退！”
“不能退……”
众将士轰然附和，激昂的呼声冲天而起，在低垂的夜幕里震荡着，震荡着……
“兄弟们！”罗平安一挥手，目光炯炯地扫过众将士，“俺不知道你们为啥参军，但是，你们现在是军人了，军人上了战场就只有两个选择：杀死你的敌人，或者被你的敌人杀死！”
众将士的喊声嘎然而止，静静地望着罗平安，有人神色凝重，有人面露思索之色，但大多数人已是目光炯炯、神色坚毅了。
“杀死了你的敌人，你就是英雄，”罗平安继续说着，神色肃然，掷地有声，“被你的敌人杀死了……如果，恰好俺们又没打赢，那么，你们就只能像据点里的那些小鬼子一样变成一堆堆光溜溜的肉，被扔在战场上！”
众将士都是心中一寒，他们亲眼见过那场景啊！
在曲家村据点的战斗结束之后，李四维特意下令扒光了所有小鬼子的衣物装备，为的就是要让这些新兵彻底地看清战争的残酷！
“杀光小鬼子！”
不知是谁先喊了起来，引得众将士轰然附和，杀气腾腾！
“杀光小鬼子……”
“杀光小鬼子……”
有哪个愿意像那些小鬼子那样死去？
“好！”罗平安双手一压，目光炯炯地一扫众将士，“都先好好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等着小鬼子打过来，到时候都莫手软！”
“是！”众将士轰然允诺。
既然不能退，那就全力一战！
“团长，”罗平安讲完，连忙朝李四维走了过来，多了几分神采，“俺……”
“很好，”李四维用力地拍了拍罗平安的肩膀，满脸赞许，“平安，讲得好！”
见了血的新兵只要找回了勇气，大多都能成长为真正的勇者！
罗平安露出了笑容，“俺也是跟你学的！”
“龟儿的，”李四维笑骂一句，目光一扫刚刚围过来的黄化和张浩峰，“来得正好，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岳家岭就交给你们了！”
“是！”三人轰然允诺，“团长请放心，小鬼子过不了岳家岭！”
六十六团的将士如临大敌，但，直到第二天夜幕垂下，也没有见到小鬼子的影子，据特勤连的回报，小鬼子在曲村据点收了尸便匆匆地退了。
难道……小鬼子暂时没有报复的打算？
李四维得了汇报，满心疑惑，狗日的，小鬼子是遇到更大的麻烦了？还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回了团部，李四维让卢铁生联络了师部，也没有获取有用的情报，只得命令各部严阵以待，静待小鬼子的反应。
又过了几天，小鬼子依旧没有动静，黄化带回了消息，“小鬼子重建了曲家村据点，加强了防御力量，但依旧没有异动……”
“没有异动也好！”
李四维终于放下了心，“正好能腾出人手下地了……”
地里的玉米苗已经育成，该移栽了。
六十六团虽然有两千多号将士，但运粮、磨面、挑水、打柴这些琐碎事就把补给连和炊事排的兄弟忙得团团转了，赶上农忙时节就只能从其他各部抽调兵力。
其实，这样的情况在中条山驻军各部十分普遍，有人说中条山驻军，“三分之一在种地，三分之一在经商……”，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
要想在中条山站稳脚跟，就必须把生产抓起来，不吃饱肚子哪能挡得住小鬼子？
同时，山中油盐等副食品供应一直都十分困难，将士们不得不冒着危险摸到敌占区去搞些回来，就出现了“经商”的怪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