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如山

作者:欧阳乾著 ||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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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提起苏小丰,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爸对他的毒打。

苏小丰是从初一开始迷上打游戏的,经常在夏天的午后敲我家的窗户,像猫一样地小声叫道:“欧阳……”

我从床上坐起来,透过窗户缝,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干啥?”

“走,去‘乐乐’打游戏去。”

“乐乐”是我们当时常去的一家游戏厅,里面游戏很全,从《铁钩船长》到《格斗之王》,应有尽有。老板四十多岁,长了个大胖鱼头,也像是游戏里的人物。他时常叼着根烟,面无表情,一元钱换四个铜币,童叟无欺。想起那铜币坠在手上沉甸甸的感觉,我就有些心动。

“不行啊,我没钱。”我眯着眼睛说。

“我有啊。”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手里晃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钱,“攒了好几天的废报纸卖的!”

我咽了口唾沫,几乎就要翻出窗去,跟着他奔向电子游戏的广阔世界。但理智同时告诉我,这样不行,上几次牺牲了午觉的时间跟着他去打电子游戏,结果下午课的时候根本就睁不开眼。所谓“中午不睡,下午崩溃”,一点都不假。

我说:“不行,我不去了,我得赶紧睡觉,下午还得上课呢。”

“切!”苏小丰扬了一下手里的纸币,撇着嘴道,“真没劲,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待苏小丰走后,我抓紧时间重新进入睡眠状态,以免下午上课的时候再被老师拎出来回答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我还记得上一次陪苏小丰打完游戏后,整个下午都昏昏欲睡,偏偏在英语课上还被老师点名提问:“西红柿是蔬菜还是水果?”

我赶紧站起来说:“蔬菜。”

“什么?”老师瞪起了眼睛,全班哄堂大笑。

我立马改口道:“水果!”

“Shit!”老师一拍桌子,粉笔都震飞了,“我操,我是让你翻译这个句子!”

所以,后来只要听到蔡琴唱“是谁在敲打我窗”的时候,我就暗想她肯定没有在睡午觉的时候被人敲打过窗户,否则不会唱得这么深情。

那天午觉睡完,我神清气爽地去学校,路过苏小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惨叫。

我立刻断定那是苏小丰的声音,便扒在他家门口,推开一点大门,凑着门缝向里面瞅。苏小丰被绑在他家院子里的那棵枣树上,下身的短裤被扒掉了,撅着两个圆滚滚的屁股蛋子。小丰他爹正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朝他屁股上抽,每抽一下就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同时还有他爹的一声怒吼:“还敢不敢去打游戏了!”

“嗷!”苏小丰根本无暇回答他爹的问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幕看得我心惊胆战,草木皆兵,仿佛那鸡毛掸子一下下抽的是我的屁股。我急忙掩好大门,快步离去了,心里一直为中午没能劝住苏小丰而愧疚不已。

枣树、屁股、鸡毛掸子,这本来是三个普普通通的物件,可结合在一起就有了神奇的魔力,像一个楔子一样钉进了我心里,成了我每次看到苏小丰就会联想起来的标配。一直到现在,还是。

小丰他爸在教训他打游戏这件事情上不遗余力,而苏小丰也秉承了他爸的性格,在打游戏这件事情上不遗余力。

—2—

“乐乐”是我们的天堂,也是我们镇上机子最齐全的一家游戏厅。在这里,会聚了来自不同学校的学生,实小的、西门的、联办的、五中的,他们来自镇里各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在了一起,切磋技艺,称兄道弟。

“丰哥,你来把这个,老板刚把机子的难度调高了,八神这一关死活打不过去。”当时比较流行的是《拳皇97》,五中的一个小子刚刚败下阵来,回头就看见了苏小丰,于是怂恿着他来一把。

苏小丰并不谦让,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枚带着他体温的铜币,轻轻地投进了游戏机里,仿佛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俗话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苏小丰打《拳皇》还是很有一套的,连续过关斩将,一路凯歌。抱着吸取先进经验的心态,他身边很快聚拢了一帮子人,都是各个学校电竞界的杰出代表。看到苏小丰这么受崇拜,跟他一起逃课来的我也倍感面上有光。

就在他晃着摇杆一路厮杀的时候,另一个人杀到了。小丰他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们的身后,扒拉开我们这些围在一起的小屁孩,一下子就揪住了苏小丰的耳朵,手法精准凌厉。后来我每次看到《三国演义》里写到谁谁“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第一时间就联想到这个场景。

苏小丰“哎哟”一声惨叫,就被拽了起来。当时家长找到游戏厅把孩子拽走的事情并不罕见,其他人也没当回事,很快就有人补了苏小丰的缺。小丰他爸一边往外揪他一边说:“熊孩子!让你逃课,让你跑来打游戏!你们老师都找到家里来了你知不知道……”

“哥们,你这是干啥呢?”“乐乐”游戏厅的老板拦在了小丰他爸面前,大胖鱼头上叼着一根烟,从鼻孔里喷出了两道笔直的烟柱。

小丰他爸一愣:“这是我孩子。”

“我不管他是谁的孩子,我只知道,他只要进了我这个游戏厅的门,就是我的顾客。你这样把顾客给拽走了,是砸我的买卖。”

“你……你这是什么道理?”

“就这个道理啊,我说得不对吗?你要不服,随便找个人来评评理。”

胖鱼头的腮帮子抖动了一下,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他拽了拽背心,不经意间露出了身上的龙虎刺青。在那个年代,游戏厅里虽然是做小孩子的买卖,但也属于娱乐业,能罩得住的老板跟社会上的一些流氓混子们关系都很好。

小丰他爸的身板跟胖鱼头比起来,就像纸糊的一般脆弱,他有些胆怯了,嗫嚅着说:“这孩子是逃课过来的。”

“我管他逃不逃课呢,学校又不是我开的!”胖鱼头提高了嗓门,“怎么着,你是不是也想在这玩两把?用不用我赊给你几个币?”

小丰他爸松开了揪着小丰耳朵的手,不敢再看胖鱼头,转头对小丰说:“一会儿赶紧回家!”说完低着头,避开店老板的目光匆匆离去。

“切,这货。”胖鱼头朝着小丰他爸离去的背影弹飞了烟头,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苏小丰也跟着咧嘴笑起来,然后转过身子,一头扑在街机上,晃着摇杆没命地玩了起来。我看到他的眼泪顺着紧绷的脸颊流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砸在游戏机上。

—3—

只要是认识苏小丰的人,都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忤逆。可以说,他的出生就是一个悲剧。小丰他妈在七十年代是县城里的一枝花,长得漂亮,追求者甚众,这其中就包括小丰他爸。但小丰他妈统统都看不上,那时的她是一个标准的文艺女青年,她喜欢的是诗人。现在听起来很荒诞,但当时是朦胧诗大行其道的年代,你只要会弹弹吉他,写几首诗,泡个女朋友不成问题。

当时有一个比较出名的诗人,叫作沧田,来我县举办诗歌交流会。沧田一头摇滚巨星似的长发,张口顾城,闭口北岛,文艺气息逆流成河,把个小丰他妈迷得是五迷三道。不出意外地,两个人发生了*,然后沧田离开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再回来,带着她离开这个小县城,去往更广阔的文艺天地。

沧田走后,小丰他妈就满怀憧憬地等待着,她每天都因为自己与诗人发生了如此之深的关系而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她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变成了诗歌的一分子。

小丰他妈等待了许久,沧田却迟迟不来。但小丰他妈不急,她说,诗人都是流浪的孤雁,要给他们足够的回巢的时间。她确信沧田一定会回来,因为临分别时他说得是那么信誓旦旦。在潜意识里,小丰他妈已经把自己当作了沧田的妻子,一个属于诗人的女人。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人生不如意十之十一。那天小丰他妈文艺气息忽然躁动不可抑制,便前往县城的新华书店读几本诗集发泄一下。在书店比较醒目的位置,她发现了一本《沧田诗集》,惊喜万分地赶紧抽出来拜读。可刚打开扉页,她就像石化般地愣在了原地,接着脑袋里“嗡”的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本诗集里是附有作者照片的,而照片上的那个沧田,却根本不是跟她上床的那个沧田!

换句话说,她被个骗子给睡了。

受此打击,小丰他妈万念俱灰,几度寻死。在那个保守的年代里,女人被睡过一次就沦落成了“破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当年追求她的那些小年轻们全都躲得远远的,唯恐沾上了“搞破鞋”的名声。但有一个人却是例外,那就是小丰他爸。

小丰他爸不在乎什么破鞋不破鞋,只要穿着合脚就行。按说,就他这样的形象,个子不高,双颊无肉,身材薄得跟个门板似的,小丰他妈是根本看不上的。但顶着一个“破鞋”的名号,她也没资格挑挑拣拣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丰他爸对她来说是一个救星。

然后,两个人就勉勉强强地结了婚,生了孩子,这个孩子就是苏小丰。据说苏小丰生出来的那天,他妈脸上没露出一丝笑容。从一开始,她就因为自己怀的不是一个诗人的骨肉而耿耿于怀。

文艺女青年这种病,有时候生个孩子也好不了。苏小丰降生以后,小丰他妈越看他越不顺眼,只因为他没有继承诗人的血脉和气质,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升斗小民。小丰他妈感觉自己这一辈子都毁在小丰和小丰他爸身上了,是这两个男人,牵制了她,绊住了她,让她此生再也无法与诗人结缘。

在小丰五岁的时候,他妈终于忍受不了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世俗生活,离家出走前往更广阔的文艺天地去了,从此杳无音信。只剩下小丰和他爸两个人相依为命,他们干脆从县城搬到了镇子上来,离文艺的世界更远了一步。也许他爸天天闻着牛粪、庄稼、化肥袋子的气味感觉活得更踏实一些。

但小丰是怨恨的,怨恨他妈为什么就这么狠心抛他而去,怨恨他爸为什么一点都不文艺,拴不住他妈的心。但我有一次听我们的语文老师说,小丰他爸矮矮的、瘦瘦的,像一条风干了的咸鱼,这本身就是一种诗意,他身上充满了乡土文学应有的气息。

我们都听不懂,不过苏小丰记住了,每年过年他都会买些东西,去语文老师家里拜年。

—4—

少年总要长大,爱打游戏的苏小丰勉勉强强地考上了县城里比较差的高中。在选择分科的时候,他出于对文艺的向往和渴望,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学校里比较差的文科。然后就跟我分到了一个班里,也算有缘。

我们那个高中,几乎谈不上什么学习氛围。大家都知道在这所学校里考上大学的概率跟中双色球的概率差不多,于是该混社会的混社会,该谈恋爱的谈恋爱,小丰也继续重操旧业。不过经历了几年的巨大变革,那个时候已经不流行街机了,网吧开始大行其道,小丰一下子就陷入到了网络游戏的海洋中,不可自拔。他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每天夜里等熄灯之后翻墙出去上网。经过一年多的锤炼,小丰的技艺愈发精湛。两米多高的墙头,他十米之外一个助跑,脚下一蹬,双手一扒,轻轻松松就攀了上去。在体育课上他曾给我们展示过这一绝技,简直犹如特种兵一般。

进入高中以后,苏小丰极少回家,他白天在课堂上昏昏欲睡,晚上在网吧里熬夜厮杀,作息极其有规律。而我因为没有那么多嗜好,周末回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有一次经过苏小丰家门口的时候,小丰他爸出来跟我打招呼:“小乾啊,你回来啦。”

“叔。”我喊了一声,急忙下了自行车。

他往里让我:“看你骑得这身汗,进来歇会儿吧,喝口水。”

我把自行车扎在外边,跟着他进了院子。他走在我前面,拿着瓢给我舀新从井里打的水。忽然间,我感觉他的背影苍老了许多。我脑中对他的印象,还固执地停留在他去游戏厅揪着苏小丰的耳朵往外拽的时候。但现在的他,两鬓开始斑白,背也驼了许多,说话慢声慢气,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急躁。

他把水递给我,问:“小丰现在学习怎么样?”

我只顾喝水,没有搭腔。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我总不能对他说小丰虽然学习不咋地,却有一把屠龙刀可以呼风唤雨吧。

他也许知道了问也是白问,于是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指望他能好好学习,回头能考上个大学,有文化,有知识,那样他娘也不会看不起俺爷俩了。”

我知道小丰他妈的故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小丰这孩子,已经快一年没回家看看了。”

我把头埋在瓢里,装作喝水的样子,深深地沉默着。他一共对我说了三句话,可每一句我都无法回答。良久之后,我把瓢放下,站起来说:“叔,我回去了。”

“好……”他看着我,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虽然苏小丰极少回家,他爸却每隔两个月去一趟学校,给他送去生活费。而苏小丰就拿着这为数不多的钱去打怪升级、呼风唤雨,在另一个世界里追求自己的人生。用一句白领点的话说:我不是在宿舍,就是在网吧;我不是在网吧,就是在去网吧的路上。

我本以为苏小丰会一直按着这种轨迹走下去,浑浑噩噩地消磨掉自己的青春,混个高中毕业,然后像大多数村里的年轻人一样,随便找个厂子出去打工。因为我见了太多沉迷于网络游戏中的人,他们就像吸毒一样,不可自拔。但一次“见鬼”的经历,却彻底改变了苏小丰的人生轨迹。

那天,小丰刚拿了一笔生活费。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下了晚自习后,苏小丰先回到宿舍洗了个脸,吃了桶泡面,气定神闲,养精蓄锐,等到夜里学校保安都睡了之后,他照例翻墙出去上网。可奇怪的是,他墙翻了一半就拔足狂奔而归,面色古怪,我们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是脸色铁青得可怕。这一下可把我们吓到了,同学们都说他是见鬼了。

我们那个学校,原本就是在乱葬岗上建成的,后来操场在翻修塑胶跑道的时候还挖出过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尸骸。所以苏小丰越不说,我们就越害怕,一下了晚自习之后谁也不敢没事出去瞎溜达了,要么在教室里看书,要么回宿舍睡觉。那一次见鬼的经历后,苏小丰不知道是怕了还是怎么的,竟然也不出去上网了,而是一改往日的操性,刻苦读书,努力学习,成绩一点一点地往上提。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成了学校里考上大学的为数不多的文科生之一。

—5—

上大学后,因为天各一方,我就极少见到小丰了。只是零零散散地听说他恋爱了,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然后,有了一个乖巧伶俐的小女孩。我曾经在他的QQ相册里见到过,眉宇之间与他神似。而彼时,距离小丰他爸因病逝世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

去年夏天,高中母校校庆,很多同学都从外地赶了回来,其中就包括苏小丰。他现在是一家文化投资公司的副总,也算是不枉他当年追求文艺的初衷。作为比较杰出的校友代表,苏小丰还在校庆大会上发了言,也算给母校毕业的一贯失败的文科生们正了名。

吃完校庆宴后,我们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又相约晚上去练摊,直喝到晚上十一点。大家都喝多了,说起上高中时的种种往事,不胜唏嘘感慨。忽然有人提到苏小丰当年“见鬼”的事情,便好奇地追问道:“小丰,你那天晚上溜出去上网,墙翻了一半就回来了,脸色难看得可怕,你到底看见了啥?”

小丰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我看见了爸爸。”

那天下午,小丰他爸来学校送生活费,错过了最后一班回镇上的车。他舍不得住旅馆,就在墙下坐了一夜。

小丰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一如很多年前,他在游戏厅里的哭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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