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中的火焰

作者:欧阳乾著 ||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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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没的时间很固定,经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出现在大杂院里。他有时候梳着火红的分头,有时候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从我窗下优雅地走过去。

—1—

我读初一的时候,母亲有段时间嫌镇上的初中教学质量不好,便托人给我办了转学,去了县里的初中念书。母亲也跟着我来到了县里,租了一间离学校不远的房子,以作临时居住。

房子位于老解放街的一间大杂院里,里面乱七八糟地住着好几户人家。搬家的那天,他们都热心地过来帮忙。一个大婶跟母亲寒暄完后走过来问我:“上几年级了?”

我说:“上初一了。”

大婶揉揉我的脑袋,对母亲说:“你这孩子,好乖的。”

母亲笑着点了点头:“是。”

我们租的房子是一间简陋的平房,不过上面临时搭建了一个阁楼,可以顺着梯子爬上去,那就是我学习的地方兼卧室。阁楼上有一个小窗户,我打开窗户,向下张望着,忽然见到了一团跳动的火焰。不过片刻之后我就反应过来了,那根本不是什么火焰,只是一个人被染红了的头发而已。被风一吹,蓬勃飘散。

将头发染红,在那个年代,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在我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抬起了头看我。他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也就读初三或者高一的年纪,脸上带着桀骜不驯的乖张和看透一切的成熟。他的表情,他头发的颜色,都和这间大杂院格格不入,就像滚落在水面上的油滴。我被他的眼神惊动了一下,这时母亲走过来一把将我拽开,顺手关上了窗户,嘟囔道:“小痞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从一开始就要面临来自世人眼光的阻挠。

他出没的时间很固定,经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出现在大杂院里。他有时候梳着火红的分头,有时候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从我窗下优雅地走过去,身上似乎藏着一个我从未踏足过的世界,让我忍不住打开窗户目送他离去。

有几次,他发现了我的目光,便站定,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便急忙缩回身子,坐下来,装作写作业的样子,他便会笑笑,然后离开。终于有一次,发现我又在偷看他时,他便朝我招了招手:“下来玩会儿。”

我摇了摇头。

“没事,就一会儿。”

“我在写作业。”

“作业?”他笑了笑,“作业是永远也写不完的。”

正上初一的我,从来没听过如此有哲理的话,只迟疑了一会儿,便走了下去,站在了他面前。他比我高一个头,完全挡住了太阳照射下来的余晖。黄昏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周身仿佛镶嵌上了一道淡淡的金边。

“抽不抽?”他递过来了一根香烟。

我急忙摇了摇头。

他自己点上烟,动作娴熟,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道笔直的烟柱:“你上初几?”

“初一。”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零钱递给我,说:“明天下午这个点,房东会来收房租,可是我周末要出去一趟,你帮我把钱交给房东。剩下的,你买冰棍吃。”

我接过钱,有些好奇:“你要去哪儿?”

“去趟乡下,帮朋友送个东西。”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交谈,他就委任了我一个如此重要的任务。以至于多年后,我还记得当我抓着那一大叠零钱时的烧灼感。对于那时才上初一的我来说,那是我见过的最大金额的钞票了。

—2—

我顺利地帮他把钱交给了房东,这以后,我们慢慢熟络了起来。我知道了他叫何然,从那以后,我就叫他然哥。出乎意料的是,他还上着学,高一,并且就读的还是县城最好的育才高中。但他完全不像是一个高中生的样子,在我的印象里,高中生应该是早出晚归,戴着眼镜,不苟言笑,准备为了考大学而献出生命的人。但然哥打破了我的固有观念,他经常穿着一身破了洞的牛仔服,顶着火红色的头发招摇过市,完全不顾大杂院的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只有在经过我窗下的时候,他才会抬起头,投来无意的一瞥,每次与他的四目相对,都是对我幼小心灵的一次冲击。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带着我溜了旱冰,打了台球,在游戏厅里装出凶狠的模样勒索过低年级的铜板。他带着我去水库里游泳,以让我着迷惊愕的姿势从高处凌空跃下;他等我下了晚自习一起奔跑在空旷的马路上,号叫着唱歌说自己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我问他:“然哥,你总是这样,不准备考大学吗?”

“大学?哈哈,”他笑道,“那会让我更加快乐吗?”

何然,这个仅仅比我大了三岁的人,就像希腊神话里的潘多拉,打开了隐藏在我生命里的魔盒;他又像哥伦布,在引导我发掘那块从未到达过的新大陆。不过很快,这个过程就戛然而止了——那天,吃晚饭之前,母亲把我叫到面前,一脸严肃地问:“你最近是不是跟隔壁的那个小痞子何然玩到一起去了?”

我反问道:“谁说的?”

“隔壁你张婶告诉我的。”母亲说,“你现在要明白自己的最大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我费劲把你送到县城里来读初中,为了什么?你才多大点,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考高中?怎么考大学?你要再这样下去不是毁了吗?你说你不好好学习,将来能有什么出路?啊?”

我听得心烦意躁,正想争辩两句,母亲又猛然训斥道:“以后再看见你跟姓何的那坏孩子在一起玩,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母亲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所以,为了避免腿被打断,我便主动疏远了何然。他察觉到了这一点,也没问我为什么,也停止了跟我的来往。从我窗户下面经过的时候,再不会投来随意一瞥。

刚刚开启的潘多拉魔盒,被慢慢地关上;刚刚看到轮廓的新大陆,渐渐地消失了影踪。

—3—

有一天,下晚自习后走在回家路上的我看到几个人在打架——三个人围着一个抱着头躺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旁边还躺着一辆自行车。可能是打累了,打人的三人骂了几句后就悻悻地离去了。我觉得躺在地上那人的头发颜色即使在黑暗里也很扎眼,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何然。我赶紧扶着他站了起来。

何然的鼻子破了,血流得满脸都是,但他却毫不在意地用力一擤,又从鼻子里喷出一大团污血。这团污血像雨点一样洒落在了地上。

我十分担心:“然哥,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他扶起了倒在路边的自行车,支起来,把掉下来的链条装上。

“然哥,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打你?”

“那个谁谁,四中有名的混子。我那天在游戏厅,抢了他弟弟的铜板。”何然哂笑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他偶尔说出来的话,总是这么富有哲理,以至于我后来看到《无间道》的时候大为吃惊,忍不住去导演和编剧一栏查找何然的名字。

何然推着自行车说:“欧阳,陪我去喝点酒吧。”

我说:“我不会喝酒。”

“不用你喝,你陪我喝点就行。”

我心里一直在揣测着要是太晚回去了,母亲会怎么惩罚我。但一看到何然的那张脸,我就心软了。

何然骑着自行车,载着我,行驶在夜间无人的马路上。陪伴我们的,只有昏黄的路灯,以及被拉得一长一短的影子。

夜市早已散去,还有几个零星的大棚也准备收摊。何然在最近的一家前面停下来,说:“老板,拿瓶冰镇啤酒,拌个藕片。”

老板本来是要收拾东西打烊的,可看到何然这个样子,他不敢说什么,乖乖地又去忙活了。

何然坐下来,喝了一口啤酒,漱了漱,连同嘴里的血水一同吐了出来。他说:“欧阳,你知道吗,我是以全校前三的成绩考进育才高中的。”

我大惊:“那你怎么会……”

“我念初中的时候,有一个顶好的朋友,跟我关系特好,你问好到什么程度?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当时,我俩相约一同考进育才高中,然后再一同考进大学,留在同一所城市,等以后他结婚的时候,我给他做伴郎,我结婚的时候,他给我做伴郎……可是后来,我考上了高中,他落榜了。”

“真可惜。”我喟叹道,“然后呢?”

“然后,他只能选择复读。他最差的就是英语,所以学习英语格外用心,晚上在宿舍里不睡觉,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背单词。那天早上,他们一个宿舍的喊他起来跑早操,才发现人已经凉了,但手上的手电筒还亮着,还保持着背书的姿势。”

我心里一惊。

何然继续说着,喝着啤酒,表情平淡,就像说一件偶尔从新闻里看来的跟他无关的事情一样,“他家不在县城,在镇里。出事那天,我去了他们学校,看到他爸爸开着一辆农用三轮车把他的尸体拉走了,就像拉走一袋粮食,或者拉走一头牲口一样。我想跑过去看他一眼,可是三轮车已经开走了。”

“出了这样的事,学校怎么说?”

“能怎么说?”他夹起一块藕片,冷笑一声,“说一切责任都归学生个人承担,学校又没让他熬夜背英语。他把自己给累死,那是他咎由自取,学校又没有强迫他。你说搞笑吗?他就这么死了,连个说法都没有。从那天我就决定了,要连同他没活完的那份一块活下去,我要让他换个活法。”

“所以,你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未置可否,抽上了一根烟。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上一次你让我帮你交房租,你说要去乡下,帮朋友送个东西?”

“对,就是帮他送的。”

“送什么?”

“我朋友在复读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镇里的姑娘,他买了一条鸡心项链想送给她,但还没来得及送就死了。我上次回去,找到了那姑娘,帮他把项链送了出去。”

我不明白:“人都死了,送项链还有什么意义?”

他又要了一瓶啤酒,熟练地用打火机启开了瓶盖:“知道季札挂剑吗?”

“季札挂剑?”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典故。春秋时期的季札第一次出使晋国,带着宝剑经过徐国时,徐国的国君很喜欢他的宝剑,但季札还要带着宝剑出使上国,就没有给他,但心里已经同意了这件事情。等季札办完事回到徐国,徐国的国君已经死了,于是季札把剑挂在他坟墓旁边的树上就离开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告诉她,你朋友死了的事情了吗?”

“没有,”他摇了摇头,“何必呢?”

他又说:“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

我说:“不知道。”

他说:“因为我要离开了。”

我一惊:“你要去哪?”

他说:“我交了一个笔友,感觉不错。我觉得自己喜欢上她了,想去看看她。”

“那你学习怎么办?”话说出口我就知道白问了,这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4—

果然,那天晚上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每次坐在阁楼的窗前观望外面时,暗淡的夕阳都依旧是那般昏黄的颜色,却再也看不到那团如火焰一般的头发,看不到那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人和冒着缕缕青烟的烟卷了。可大杂院里的生活依旧,大家还是每天忙忙碌碌的,早起上班,回家做饭,见面问好,偶尔置气,没人提起过何然。时间长了,我也恍惚了,仿佛那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有时候,我会想,他真的存在过吗?还是我潜意识里投射出的一种虚幻?

我在大杂院里的生涯也很快结束,到了该上初二的时候,因为户口的原因,我不能在县城里的初中继续读下去,母亲没有办法,带着我回到镇里,转学回到了原来的初中。好几年之后,我回曾经住的地方看过,大杂院已经被拆除了,即将新建起来的楼房还没有开始动工,那里只是一片废墟。那些原来的邻居们,也都被生活分流到了各处,一个也见不到。

我看着那片废墟,忽然感觉到有一团红色的火焰在心里燃烧,像迎风飘扬的头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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