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中气氛有些瘆人。
被钉了墙上的吊梢眼汉子惨嚎渐低，偶尔发出“嗬嗬”嘶哑声，血顺着墙壁缓缓淌下汇成一片血泊，堂中煞气汉子早已死透硬了身子。
一堆散乱桌椅边晕着的掌柜终于醒转，扶着桌子爬起打量一眼大堂情形双眼一翻再度晕了过去。
店里伙计缩了柜台一角头也不敢露出分毫，只听着身边杂货木架哗啦啦作响，怕是伙计抖作一团导致。
丫鬟头埋了女子怀里不敢看上一眼，倒是那女子胆子不小，双眸泛着好奇打量江破命。
江破命此时顾不上与那女子互相打量，眼前微笑的老妪那恐怖一击自己没看出丝毫端倪，甚至印象里位置都纹丝不动。
这是高手，高手高手高高手的那种。
不习武不知其中深浅门道，劈了两年柴练了两年心法，再见过孙跛子使出的《百战天刀》，江破命自然也算有了几分江湖人的眼力。
本以为自己用柴刀也算有所成，抹了那煞气汉子不过是日常劈柴动作，见了老妪一击力道，方知自己才是武道刚刚入了门。
虽震惊于老妪雷霆一击，但礼数还需周全，于是深深弯腰作揖。
“多谢前辈出手。”
谈不上救命之恩，顶多挨了一刀受些伤痛，江湖中人受些伤自是难免，只是时日早晚问题。
娇弱女子忍不住开口，“婆婆可是救了你一命，你这少年……”
老妪抬手打断了女子话头，“青岚，老太婆虽帮了这小子不假，可也算不上救命，这小子倒自信得很。”又笑眯眯转向江破命，“少年，你这刀法谁教的？底子不错。”
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有援手之恩，江破命只能恭敬回应。
“只是劈了三年柴练的，不敢称了刀法。”
老妪不禁好奇少年来历，“看你内力有些底子，你师父是何人？不曾传你刀法？”
江破命虽年少，却知道行走江湖最怕轻易透底，正欲打个机锋转了话题，不想老妪见江破命神色几分犹豫便明白了过来，这少年倒是机警。
“若有不便不必敷衍，老太婆倒是犯了忌讳，你这是要去往何处，若是顺路倒可同行上一段。”
看着眼前老妪和蔼神色，江破命不知如何回绝，见对方行事言语不似魔道做派，干脆回应此行目的地。
不想听了江破命言语，一旁女子轻咦，“你要去洛城？”
女子怀里丫鬟也抬了头好奇打量江破命。
老妪与女子相视一笑，轻笑开口，“倒是天意缘分，看来得一路到洛城了。”
言语几句，气氛稍缓，老妪便询问江破命此行目的，少年单身上路无非是为寻亲或是谋生。
得知是去洛城寻师父履行三年之约，再得知江破命坚持砍了三年柴，老妪眼神泛光，心里只盼是自己族中子弟往年游历曾收了眼前这少年。
虽说少年非习武天才让人眼馋，可这份心性却是同龄难得，先天定上限，后天定的却是下限。
“你师父姓甚名谁？老太婆倒是对周边江湖人士知晓不少。”
“师父姓孙，名字我没问过，就是腿脚有些不方便……”
老妪脸色难看了几分，“可是贪酒的孙跛子？”
江破命看着脸色变幻的老妪不知如何作答。
一声长叹，老妪苦笑，“也罢，这也是命，争了一辈子名，老了老了遇个顺眼少年还是你这老跛子手快……”
江破命刚心中松了几分，不想老妪突然想起什么，枯瘦右手闪电般伸出抓了江破命肩膀，浑浊双眼透出精光。
“小子，你看婆婆刚才那一杖可有些风采？若是用了剑使来那招追虹逐月，那便是江湖称赞的潇洒风采！你，想不想学！”
见呆了片刻的江破命缓缓摇头，老妪愕然，想起这少年怕是初入江湖不知自己来历，便再度开口。
“小子，你可知婆婆说的是江湖武林顶尖的《沧澜剑诀》？可听过天下三分剑法出季家？”
江破命依旧摇头。
老妪内心抓狂，不怕江湖中俊杰不知晓这说法，可对一个初入江湖毛头小子讲这些却是不知从何下手。
江破命苦着脸忍着肩头疼痛，强憋一抹笑，“婆婆，可否先松了手。”
老妪脸上闪过一分尴尬，叹口气枯瘦的手颓然落下。
“婆婆所说应是江湖中威名赫赫的存在，小子也见了婆婆一杖的风采。可师父对我有活命再造之恩，自不敢私自背了师门。”
看着老妪脸色渐缓，江破命小心翼翼继续说道。
“还有……小子学刀……是为杀人……不是为了潇洒……”
老妪和女子同时一震，丫鬟抱着女子胳膊用惊异眼神望向江破命。
“好一个为杀人不为潇洒！老太婆倒是有些佩服了那孙跛子眼光运气，如何遇了你这般心性的少年做徒弟。”
老妪眼神柔和，看向江破命更多了几分欣赏，虽说开始惊艳于少年杀了煞气汉子的果决，此刻却是发现眼前少年连心性都让自己有几分惊喜。
还欲多聊几句，却发现身边女子困倦模样，老妪便关了话匣让丫鬟扶着女子一同上楼休息。
江破命回屋睡觉，想来老妪觉着一路还有些日子，有的是机会了解。
第二日衙门中人来了客栈，问清了伙计掌柜情形，见了女子一行，衙门主事之人却恭敬万分，觉着案情明了便草草卷了俩汉子尸体离去。
汉子肩膀嵌的刀却被拔出洗净留在了客栈桌上。
“小子，你那柴刀崩了刃，这把刀倒是比那柴刀好了不知多少，你且当兵器使了去。”
对于老妪好意，江破命若是推辞便显得矫情，杀人放火金腰带，故事诚不欺人。
拔刀出鞘，寒光四溢，江破命对有生第一把真正意义上的刀爱不释手。
待离了客栈上路，江破命与眼前高过自己的枣红马四目相对。
苦笑一声。
“婆婆，我不会骑马。”
丫鬟指着江破命差点从马车笑翻出来。
老妪失笑，让江破命上了马车，江破命见车厢空间狭小，便与雇来的马夫一起坐了前室，驾了马车赶往海昌府。
路途中江破命学会了骑马，代价是俩条腿大腿内侧生疼，走路都有几分罗圈。得知江破命名字时，车厢中丫鬟又是笑做一团，倒是驾车的马夫感叹这名字定然好养活。
江破命从些许日子闲聊也知晓不少，这季家便是孙跛子告诉自己的那个季家，至于三家为何彼此距离不远，老妪告知抱了团在这江湖总比单打独斗更扛些风雨。
听完老妪随女子来这柳城目的，江破命才觉自己眼界太窄，原来江湖这些门派大户，都有跨了府的生意遍布，细想倒也应当，否则门派大户如何养了家人门人。
只是听了有世家生意遍布这大乾朝一京八府，江破命咋舌，那布满天下得是多大的生意，那世家的家底得有多厚，莫不是故事里黄金铺了庭院满眼金光夜如白昼一般？
江破命觉着这江湖终于掀了一丝面纱，面纱下露出的一角颜容让自己更是想多探究一些。
车轮轻转，这日秋高气爽，城外的枫叶红透了一片山野，江破命随着女子一行终到了洛城。
江破命望着眼前排队入城车流，心中轻念，“师父，弟子如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