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暮色下，月衍的额前布上一层晶莹的细汗。她指尖颤抖，微微向墨肆伸着手，小腿已经开始颤抖。
“师傅，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声音委屈道。
墨肆走近，只见枯草之中，一根细小的鱼线拦在她的脚踝前。晶莹的鱼线远远地连接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看不到尽头。
他伸手捏了捏她冰冷的指尖，迈过鱼线退到她的身后道：“你先留在这儿，不要动。我不晓得暗器会从什么方向射出来，贸然破开会很危险。你在这而等着我，知道了么？”
月衍嘴唇紧紧地抿着，轻轻点头。
头顶便是一棵参天古树，那鱼线位置刁钻，连他都拿不准鱼线的尽头连接在拿一棵树上。他不敢贸然上树，月衍还在树下，他不能害了她。
多年前的痕迹尚且有迹可循，既然设置暗器，便绝不会在相同的位置设置两道。既然脚下暗器未破，只需要寻一个有暗器曾擦过的角度将她带出来便可。
墨肆凑近树干，望着苍天巨木上的两处剐蹭。暗器入木，深入浅出。树木总是朝南生长，南侧的枝干总是会比北侧茂盛一些。他寻着一处暗器擦过的角度，退回到月衍的身边。
“师傅，我不会真的要死了吧。”月衍抿着唇，双手拄着自己的膝盖弯腰望着地上时而被风吹的轻颤的鱼线，如是道。她偏过头敲他：“师傅，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记住我一辈子啊。”
只是一枚暗器而已，竟被她搞得好似生离死别。墨肆无奈，越过地上的鱼线行到她身前道：“你倒是会闯祸，我走了这么远都没装上暗器，竟被你给碰上了。”
月衍哭丧着脸：“我也不想啊，我特别小的时候，哥哥便说我运气冲，每次父皇发零花钱，我总是抓到最少的那一个……”
墨肆有些无奈，刚刚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死，现在确是说起小时候的趣事了。他伸手搭上腰侧的剑柄，另一只手臂环上她的腰，趁着她喋喋不休的工夫蓦地身形一转……
紫红色的裙装割裂空气，他闭眼，腰侧长剑蓦地出鞘。只听“当当”两声，两枚四角镖扎入树干之中，锋利的刃口翠色尤新，显然曾有淬毒。
断裂的鱼线像是瞬间失去了生机，萎靡的垂在地面上。他剑尖斜指着地面，闭眼静听周围的破空之声。
初春的树干上还未生出树叶，只手脚下尚未腐烂的枯草为风吹起的沙沙声。半晌，他睁眼环视了一周，这才静立于黑暗之中，对挂在身上的，像是树懒一般的姑娘道了一句：“还不下来？”
“啊……”月衍干笑两声，讪讪的从他的身上跳下来，还状似讨好的替他理了理前襟处的褶皱。她嗓音宛若初春雨露：“多谢师父，这次若是没有是非，月衍的小命肯定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所以说，你现在肯走了？”他转身欲走。
一只柔软的小手紧忙伸向前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身子蓦地一顿，身后的人也像是感应到了似的，赶忙松手改成去抓他的衣袖。
月衍垂着头，抓着他的袖子道：“师傅，你知道我向来毛毛躁躁的，自己走在林中很危险的。”似是觉得说服力不够。她伸手指了指刚才断在脚下的鱼线继续道：“你瞧，这么厉害的暗器，我肯定躲不过。若是再有一次，师傅赶不及救我，月衍该怎么办啊……”
墨肆背对着她，静默无言。
脑海之中，有一人的身影渐渐清晰。多少年前，他坐于篁竹林之中抚琴，有一人误入竹林，对他说“表公子的琴声空有技艺，却无情意。”
后来，蜀中木府前的窄巷之中，她与廉璟煜一同演戏，骗退了他麾下的死士……
还有秣陵，她独自守着南越国十万的精兵，万人阵前对阵月荷大军，岿然不惧……
还有，廉璟煜孤胆一人出宜城，她率兵紧随其后，生生将必死之局扭转。她总是那般的睿智，步步为营，将一切算计的条条是道。
纵使是在北疆国的皇宫之中，在怀疑廉璟煜并未身死的时候，她也是睿智的抑住心中喜悦，稳住月荷，前来找他求证。
与月衍相比，她倒真不像是个闺中弱质啊。
每次想到她，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微笑。就算是在被月荷控制的那三年之中，亦是想着她，熬过了最难过的时光。
“师傅……”身后的少女，轻声唤他。
回忆被打断，墨肆微微怔了怔，转身望向这个长发垂散肩头，眼神灵动的女孩。月衍摇了摇他的袖子，轻声道：“师傅，这里暗器太多，你背我出去好不好？”
他微微皱眉，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那颊上带着伤疤的少女渐渐走远，只留下满地的萧索，与身子颓败，永落昏暗的他。那个灵动可爱的女孩，终究不是他的女孩……
“师傅，那你走慢一些好不好，我真的跟不上你。”月衍双手拉着他的袖角，同他并肩立于枯草之中道。
墨肆叹气，俯下身子对她道：“下不为例。”
月衍笑得开心，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双腿勾住他的腰伏在他的背上。她“吧唧”一口亲在他的颊侧，欢乐道：“就知道师傅对我最好了。”
墨色苍穹下，他背着她，小心翼翼的走过枯草从，走出这一片险境。背上的姑娘狡黠，一只手臂揽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臂不时地伸出去，替他拨开身前伸展而出的枯枝。
月衍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同他道：“师傅，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从马上摔下来，就是你背着我走回皇宫的？那一次是你第一次背我呢。”
墨肆轻声道：“北疆国鲜少有不会骑射的姑娘。”
月衍抿了抿唇，拒不承认自己假摔的事实。她安静的望着他的侧脸，笑嘻嘻的道：“所以呢？我没有师傅，会活不了的。你想啊，北疆国的公主多值钱，若是被人绑架了，很危险的。”
墨肆不去瞧她，也不去回应。
月衍继续道：“师傅，让我跟在你身边，好不好？”
墨肆一顿，脑海中，那个姑娘伴着廉璟煜渐行渐远，独留他一人。心中的荒芜是真正的荒芜，没有爱，如何认真？
他摇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