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三更，身边的月衍已经睡熟，墨肆伸手轻轻地拨开她抱着自己脖颈的手臂，披上一件外衣，行路无声的走出了房间。
春来阁作为整个江南最大的勾栏之地，也是此处一座有名的不夜楼。因墨肆喜静，绿如蓝留给他栖身的房间乃是一处角落，平日倒也僻静。只是此时，香艳靡靡之声依旧是不绝于耳。
他一身黑衣清隽，脚步不停，直走到春来阁最顶层的唯一一个房间门前。扣门三声无人应答，他也不恼，直接推门而入。
双开的排门只开了一指的缝隙，迎面便是三根银针飞来，直逼向他的面门。墨肆双手扣住门边，脚下一滑仰面避开毒针，身子已经灵活的跃入到了房间内。
未起身，迎面又是一道系着短刃的红菱迎面逼来。他不躲不闪，随手操起桌面上的一只杯子，正好抵住了红菱前系着的那一柄短刃的攻击。另一只手反手一折，牵住红菱猛的一拽，另一方牵着红菱的女子竟顺着他的力道直直的被扯了过来。
墨肆也未伸手去接，只是闪身避开，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倒了杯茶给自己饮了一口，同绿如蓝道：“八年前就是这般，早就知道你的路数了。”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绿如蓝扫他一眼，坐到桌子的另一边，执起一只茶杯淡淡的饮了一口道：“你那小媳妇已经睡了？”
他一顿，还是点点头。
绿如蓝啧啧两声，伸手给他续了杯茶，终于正色道：“你托我查的东西，着实有些棘手，各种的阻力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能有这么大势力的，也只有那么寥寥几家。”
墨肆抿着茶，半晌才道：“你是说，那儿的人？”
“昔年折剑山庄的大火烧尽了所有的线索，所以最大的线索便落在了你身上。我派人走了一趟那边，竟带了个叫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回来。你猜，你那舅舅在前往折剑山庄之前，曾见过些什么人？”
“咔嚓……”墨肆手中的白瓷茶杯，蓦地化作了满桌的碎瓷。
绿如蓝扯了块毛巾给他擦手，这才继续道：“薛丞相从皇宫里出来，便马不停蹄的带人赶往折剑山庄，也正好赶上了大火焚山救了你的一条性命。而且，他救火的那些部队军官，接受从皇城里带出去的。”
昔年之事，他确实曾怀疑过其中有薛丞相所动的手脚。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扯上了皇城里的那一位。墨肆按了按自己的两侧太阳穴，对她道：“既然是出自你口，自然不会错。”
绿如蓝点了点头：“至于那四角三叶飞镖，我放在外面的眼线还未回来。不过倒还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的，琅琊已经上了川蜀之间的官道，估计明日下午便能够赶回来。”
“你前些时日还说琅琊回来需要三四天，怎么，明日就到了？”
“这还用想，琅琊那小子楞得很，想必是一听到你的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绿如蓝扫了眼他：“琅琊也算精通医术，这一次回来，正好替你瞧一瞧脉象，看看你还有没有得救。可怜了你那没过门儿的小媳妇，年纪轻轻的便要守寡。”
多年老友，墨肆早就知道她的性子，也就不叫她说话留些口德了。他指尖绕着被沿儿打着转儿：“月衍既然寻不出别的法子，那定然就是没法子了的。就算是琅琊回来，也未必有用。”
“他走得多，看得远，总比一个小姑娘强吧。再说了，我当年怎么没看出你是个情种？”
墨肆起身：“若论医术毒术，琅琊还真未必比得上月衍。有情无情，有时也未必是自己说了算的。我若是真的短命，也不该害了人家姑娘为我守寡。”
绿如蓝起身送他：“害了人家小姑娘替你守寡，当时你怎么同她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现在生米煮成熟饭了，说这些有用？”
“亡羊补牢，但愿为时不晚吧。”墨肆转身离去。
靡靡之声依旧不绝于耳，墨肆并未回房，而是寻了条僻静的小路独自走出了春来阁。身后的彻夜烛火被渐渐抛在身后，仿佛抛下的是一段鲜衣怒马的时光。
江南温润多雨，今夜倒是星空明朗。面对着这一片大好夜景，墨肆却突然想到了一句词“纵芭蕉，不语也嗖嗖。”
其实白日那事，并不是巧合。
早在他再一次昏迷的时候便再想了，他得想办法将月衍逼走。就算是不能回北疆，也不能留在他的身边。她那般爱他，怎能叫她看着他奇毒无解？
那一日绿如蓝翻窗进门，身上的香气未散，尽数的留在了他房中。沾染了口脂的杯子未来得及清洗，也留在了桌面上。月衍不是个细致的姑娘，但在面对他的事时，却总是多用些心思。他留下这么多暧昧的东西，其实只是想要她怀疑。
就连今日在小厨房之中的争吵，都是他的手笔。绿如蓝常年混迹风月场，人赞人骂听得比月衍这辈子说过的话都多，又怎会沉不住气同她这样一个小姑娘吵架？墨肆想到，她可能会无理取闹的同他作闹，却没想到她会主动同他道歉。
这世间的情爱，不爱是苦，爱是苦，可相爱却不能爱是为最苦。就像是佛语所言，求得苦，求不得苦，求而得知复又失，才是世间至苦。
可混迹在这苍茫天地间的人们，又有谁能真的超脱世间的苦难呢？
他回望，春来阁一干房间之中，只有那一间烛火未亮。而那一间，正好是他与月衍的房间。那个蠢丫头，想必还在沉沉睡着吧。
傍晚微风沾衣，微冷。墨肆转身回返春来阁，轻手轻脚的回到房间，脱掉外袍爬上床榻。
睡着的月衍身子动了动，睁开眼迷迷糊糊的道了句：“师傅，你去哪儿了？”
“解手”墨肆道。
她伸手一探，正好抓住了墨肆那一双刚在风中久站，冷的像冰块儿一般的手。她将被子向他的方向移了移，将他的双手收进自己的怀中替他暖着道：“师傅手都凉了，月衍替你暖暖。”
这一刻，墨肆只想拥她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