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如蓝已经出城，想必琅琊过不了一会儿便会归来。八年不见，倒也有些想念昔日好友。
墨肆出城，只见一身广袖罗裳的美丽女子正坐在街边的一处茶铺之中静静饮茶。瓷白的手指搭在碗沿儿处，于那粗瓷海碗对比鲜明。
他将马拴在一旁的柱子上，走过去要了一碗茶同绿如蓝对坐。官道上黄土弥漫，不时有人影行过，可却没有一人是琅琊。
墨肆执碗轻饮了一口，皱了皱眉：“时辰尚早。”
绿如蓝伸手在他的茶碗里加了两片薄荷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尝尝，又道：“我也知道时辰尚早，不过我若是在你那儿留的久了，你那小媳妇又要呷醋，我这不是迫不得已么。”
墨肆无奈道：“月衍虽说孩子心性，却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这年代，流行夫妻档欺负人么？”绿如蓝以衣袖揩了揩额角的汗珠，嗔他一眼道。
想当年他初离折剑山庄，行至江南遇上了出身风尘的绿如蓝。妓女身处于社会的底层，自古不被尊重。可他同她聊得来，一来二去却成了交心好友。
秦楼楚馆古往今来都是消息流通最为广泛的地方，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江湖豪杰，都是无法抵制人性最原始的欲望的。她便是抓住了这一点，将春来阁发展成了数一数二的情报贩卖点，如此奇女子，怎能叫人不刮目相看。
想当年，他们三人曾坐于房顶，把酒谈心，各抒己志。他年少轻狂，扬言要做乱世豪侠。琅琊目光悠远，但求走遍这世间的每一寸土地。而绿如蓝，竟想将春来阁开成南岳最大的勾栏之所，所思所想叫人啼笑皆非。
然而八年过后，琅琊愿望达成，绿如蓝的春来阁虽未开成最大，却也成了这世间少有的勾栏院，隐占鳌头。唯有他，与初衷越走越远。
年少轻狂的誓言不过是空想，就像他，永远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所要经历的是什么。
加了薄荷叶的粗茶尚能入口，他浅啄道：“琅琊每一次归来，都会比他所传递给你的时间早上个把时辰，他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绿如蓝点头一笑：“希望他这一次，也不会叫人失望。”她眼神莫名的望了他一眼，指了指远方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回来了。”
远方官道上，赤马青衣，一骑绝尘。坐在马背上的那人脊背挺直，剑眉星目，沉稳却又不古板。而他胯下骏马气喘如牛，想必是命不久矣了。
还未及二人栖身的棚子，琅琊便双腿一夹马腹，闪身先行跃了过来，二话不说给了他一拳：“还知道出现，我还以为你果真死了。”
喉头一甜，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早已不及当年，又怎受得住琅琊这无意的一拳？墨肆浅浅皱眉，拂去他的手道：“可惜了这匹马，千里迢迢送你回来不说，连草料都没吃上一口便魂归天外了。”
“这话可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怎么，八年不见从良了？”话毕，那匹赤红色骏马一声嘶号，竟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庞大的马身砸下，扬起满天的烟尘。那骏马老眼之中色彩渐渐浑浊，竟然转瞬便一命呜呼了。
琅琊转身望着那骏马，叹了口气，却也没什么伤感之情道：“我这一路回来，为了赶时间已经累死了好几匹骏马了，作孽啊作孽。”
“你哪里是心疼马啊，你明明就是心疼钱！”绿如蓝瞪他一眼道：“到最后还不都是老娘掏钱？有站在路边闲聊的时间，倒不如赶紧去福寿楼定一桌接风洗尘。老娘在路边等了一个多时辰，都快给太阳晒出尸油了。”
“疯婆娘，又撒泼。”琅琊笑骂道。
绿如蓝叉着腰站在茶水铺子前，就差将脚搁到桌子上了：“你们两个招没脸的，吃老娘的住老娘的，还敢反过来说我的不是！福寿楼没得吃了！你们两个自己回春来阁啃馒头吧。”
琅琊拍了拍墨肆的肩膀，一脸的无奈：“啃馒头就啃馒头，咱们去地窖里搬两坛子酒，好好喝上一杯，在春来阁还方便些，免得这疯婆娘喝多了又去砸人家的金字招牌。”
墨肆笑笑道：“真不巧，这次估计要让你自己去啃馒头了。”
“那可不，你的好兄弟墨肆有个整天泡在小厨房做吃食的小徒弟，日子可逍遥快活了。”绿如蓝走过去同琅琊勾肩搭背道：“你这好兄弟啊，几年不见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将自己的小徒弟泡成了媳妇不说，还跑到北疆抢了人家唯一的公主，杀了个三进三出啊。”
“嘶……”琅琊抽了口冷气。
“这还不算什么，人家公主殿下还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要给他生儿子呢。前两天还同我呷醋，这世道，没天理了。”绿如蓝道。
琅琊也同她勾肩搭背，丝毫不减音量的附和：“是啊，没天理了。”
墨肆狠狠瞪了二人一眼。
琅琊骑回来的那匹枣红马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从城外距离春来阁还有一段距离，可是三人却只有两匹马。那两人合计了一下，为了避免小媳妇吃醋，绿如蓝同琅琊共乘一匹。
三个人，两匹马，男俊女靓，别有一番风姿。
上一次来江南，还是八年前。当时折剑山庄还未经历那一场灭顶之灾，他没有客居丞相府，更不曾流落北疆。那时年少，深信未来的路还长，深信还有再遇之时。
少年人，总是不惧离别。将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当做一种风流。
可如今几人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未及而立之年，怎的就如此苍老了呢？墨肆端坐于马上，别过头望向同承一骑的二人，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走过了整个青春。
就像是，那些已经失落的青春全部都找了回来。
那些年，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到了！墨肆，叫你小媳妇做两个菜啊。”琅琊牵着两匹马，向着墨肆道。
墨肆摇头苦笑：“公主总是要有个公主的样子，怎容得你们呼来喝去的。”
“倒也是。”琅琊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