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清楚记得江岚面色淡淡说过的那句话：“做过贼的人，就再也成不了良民了。”
当时对此他还不屑一顾，想着不过是些为生计所迫的可怜人罢了，但现实却如此血淋淋地告诉他，江岚才是对的。
让卫队长弄醒了其中一人，那人清醒之后看到面前居然是昨日抓到他们的那个煞星，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便如无辜小民一般跪伏在地不停求饶。
李玄用马鞭指了指屋外的尸骸和屋内几个被侮辱的年轻村妇，问道：“这都是你们做的？”
那人害怕极了，并不敢隐瞒什么，便说他们一众贼人被放走之后，没了头领压制，却也并没有各自散去好好生活，已然过惯了打家劫舍不劳而获的日子，这些年轻人寻到这处村镇之时立刻便将刚刚死里逃生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接下来便是他们一夜的狂欢，和这处村子地狱般的经历。
望着那几名眼看是不活了的妇女，再看看外面成堆的尸骸，李玄只觉脑海中一阵眩晕，仿佛被人当面扇了一个大大的耳光！
脑袋里都尽是嗡鸣之声。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平复了一下愤怒，缓缓问道：“另外六个人呢？”
那人磕了个头道：“他们带着首饰细软、鸡犬牛羊之类的去前面镇市上兑换现银了。”
原来如此！
有些疲惫地坐在一边，李玄问明了那些人大约回来的时间，挥了挥手示意卫队长自行处置，便有些失落地回到了车队处。
此刻车队这边已然感觉到整个村子的异常，虽然在村口处等着，一行人却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脸上神色都不大好看。
见李玄一脸落寞地回来，叶芸儿跳下马车，拉着他的手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江岚却也随之下了马车，走到两人身边叹了口气道：“若我没猜错，这村子只怕已经毁了。”
点点头，李玄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说的没错，全完了。”
“是昨日我们放走的那批人做的？”
“是。”
简短的对答，却无比沉重且无比冰冷。
听到这样的结果，叶芸儿张大了嘴怔了怔，回首问道：“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江岚目中流露出些许悲悯，看了看安静的村子道：“我就知道会这样的。”
“那你为何当时不说？”
叶芸儿何曾见过这种惨事，闻之已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出于善意的放了那些人一条生路，却让这一村老少无端走入了地狱。
“我说过了，可你们不信。”
江岚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不知为何原本看去充满英气的眉眼间却柔弱了许多，她有些低落地说道：“品尝过人血滋味的贼寇，那颗心已然堕入了地底，他们也许曾经是可怜的，但是相信我，那之后没有哪一个还是无辜者。”
仿佛亲眼所见那些尸骸的惨像，她有些怨怼地看着李玄道：“我拗不过你们，便放走了这些贼人，那么现在，你们应当知道，为何我们从来面对这些贼寇概不留手。”
“没有人喜欢将刀剑加诸于同胞身上，可如果你斩杀的只是些丧失人性的恶魔又如何？”
她仿佛累了，低声道：“这个大荒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事到如今，不论是李玄还是叶芸儿，都再难说出一句责怪她的话，她原本告诉过所有人，只是大家都不肯相信罢了。
也许艰难如斯的生活会逼迫人们成为贼人，但却是人心自己的堕落让他们再无值得挽救的可能。
卫队长满手满脸鲜血的走了过来，低声禀告道：“都杀了。”
李玄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咬牙问道：“那几个村妇如何？”
摇了摇头，卫队长神色中多有愤怒，但更有无奈道：“救不了了，被那些畜生折磨玩弄了一夜，能留一口气撑到现在已然是奇迹。”
看看天色，李玄大略估计了一下时间吩咐道：“我们再守三个时辰。”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等到那些变卖了村人财产的贼人回来，也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意思。
世事如此，容不得李玄再有所犹疑，尤其是，在他看过这村子的惨象之后。
他与江岚对视一眼，终于理解了为何江岚刚才在马车上欲言又止，为何被自己质疑做出错误抉择时会那般无奈。
他们一行人在村子中略微修整了一下，那些近卫们都被撒了出去，自有应对剩余贼人的办法。
大约等了不到两个时辰，村口一阵喧闹，剩余的几名贼人带着现银兴高采烈的归来，还想象着接下来如何狂欢，却不料一头撞进了埋伏中，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被当场斩杀，一个不留。
将所有惨死的村人都安葬掩埋，一把火烧掉了这个曾经繁华温馨的村庄，李玄用拆下的门板大略刻上了此村的遭遇，表明大仇已报，将之立在村头，至少给这些人可能会来探亲的亲人一个交代。
那些贼寇的尸身根本不配安葬，都被近卫们拖了去扔到了荒郊野地中。
离开此处，众人心中都十分沉重，想不到这许多曾经应该是受害者的贼人，最终却成为了新的屠夫。
这种令人怎么也愉悦不起来的情绪直到远远看到了隆中的时候，方才一扫而空。
蜀国隆中，虽非朝都，却有朝都气象，远远望去，雄城高墙，在地平线上展开，高矮错落的机关楼、角楼、箭楼等等，带着一股子浓浓的蜀中风气扑面而来。
尝闻隆中茅庐一脉最擅长占卜星象、机关造物之术，尚未入隆中城，便已然可见一斑。
天空中摇曳飘飞的机关鸟，带着轻快的哨声做着传信工作，城下农人推动着木牛流马耕作，解放了大量人力，更有长长的商队或物资运输队，驱赶着不知什么原理工作的机关兽在缓慢行进。
天高云淡，一抹艳阳洒下，此处便似不在人间，而是哪处桃源一般。
江岚轻轻跳下马车，牵着叶芸儿站在平地之上远望隆中气象，远处奔波劳作的蜀人，便如忙碌的蚂蚁一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
她回首看向李玄，脸庞上罕见地带起一抹笑意道：“这便是隆中，我蜀国国朝圣宗的老家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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