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大夫，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战时忙一些，危险一些。”老军医叹了一口气，“要说认真的，战士们才是最需要大夫的，同样是生病，平民老百姓们伤寒、热症，战士们动不动就是伤及筋骨，你看外面那些重伤的，其实已经没什么救了，即使救活了，战事结束后回到家乡，也基本上是一个废人，若是已经娶妻，那他的妻子儿子必定遭罪，若还未曾娶妻，基本上就是一辈子光棍。别说这些，就是死在战场上的战士，谁会记得……唉，不过是为了个人的功业。”
“一将功成万骨枯。”李泌抬头看了一眼老军医，没想到这老人的心中，隐藏着如此多的智慧、哲学。
“你知道吗，有一次，是上皇还当政的时候。”他说的是上皇，李隆基，李泌看得出来老军医是中原人，心中向着的，应该还是大唐多一些吧。
“那次，是打西域的一个小国，我们胜了。”老军医手上的动作慢了很多，似乎想起什么伤心事，“但是我军的药和粮草很多都被敌人烧了，重要的是没有麻沸散了。我用手里仅存的一点药给将士们治伤，用军队剩下的烈酒给他们消毒，我给那些受了伤的将士们消毒的时候，听他们叫，连着几天几夜我的营帐里都是各种各样的惨叫声。”
“几天几夜之后呢……”
“很多人受不了疼痛，自杀了。”
老军医收起药，李泌的手上被涂上了花花绿绿的液体，有一股浓重的、刺鼻的药味。
“那看来，是我太过娇气，这点小伤也来麻烦大夫。”李泌放下袖子，“不知道大夫近日这里的人多吗？”
“怎么不多，这不是正在和太原打吗？”
“昨夜好像看见有人来找先生，都快要丑时了，怎么那么晚才来看病？”
老军医并没有什么戒备心，实话回答道：“他不是军队里的人，昨夜才来的，也是内伤，外伤就一处，过来讨了点药就走了，看样子身份不低。”
“那大夫就这么让他走了？”
“我哪能放心呢，尽早还去他的营帐看了看。”老军医把东西
全都收好了，“住的挺远的，在辎重营那边，我还是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的，也是我在军营里人缘好。”老军医说着呵呵笑了两声，又露出了和蔼爷爷的本年来面目，“不过他见到我，好像并不怎么高兴，兴许是个孤僻之人。”
“那可真是不知好歹了。”李泌起身，微微欠身，“还得感谢大夫替我治伤，就不耽误大夫了，告辞。”
说完，李泌拉着韩子寞走出了营帐，一出去就有小兵迎上来，还看得挺紧。
“先生要现在回营帐吗？”
李泌点头说好，一副累极了的样子。他这是想先缓缓，因为刚见完老军医就往辎重营走，显的太过明显了。那细作头目受了伤，这几日也搞不出什么事情来，就让他暂时住了。李泌自己也好趁着空闲在军营里多转转。
韩子寞四下望了望，忽然凑到李泌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有人在观察我们。”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在这军营之中，史思明想要安排多少人观察他们，就有多少人观察他们。
“是江湖人的气息，而且武力值不低。”韩子寞又加上了一句，“感觉不止一个人，而且好像，更多的是针对你。”
针对他？废话，难道谁会来针对韩子寞？
李泌往一旁挪了挪身子，让他们俩看起来不那么像在密谋什么事。
“回营帐再说。”
这是李泌在路上对韩子寞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们进营帐之时，那几个小兵还想跟进去“服侍”，被李泌婉言谢绝了，理由是他不喜欢人多。
“哎哟我去总算舒坦了。”
一进营帐，韩子寞就往床上一趟：“演戏好累。”
“你演的一点都不像，在营帐也不要太放肆了，说不定他们听得到。”李泌抬脚把韩子寞从他的床上踢下来。
韩子寞猛地跃起：“有人！”
李泌的瞳孔猛地收缩，营帐里真的有人，那他们的话不是被听完了。
暗处走出一黑衣男子，低着头，很恭敬的样子：“属下见过领袖。”
居然是章柯。
“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泌都要被章柯的神通广大给吓倒了，这是军营，不必寻常，溜进来或许容易，要想在里面潜藏一段时间，那可真的是太难，经过专业训练的斥候都很难做到。而且据韩子寞的感觉，不止一人，也就是说章柯他们安插了很多人在军营之中。
“来保护领袖。”
“哈哈哈……”
韩子寞很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这绝对是他看见李泌最狼狈的一次。
“你正经一点。”
有韩子寞在就是这点不好，再怎么严肃的场合只要他一发声，瞬间就让人觉得正经不起来。
“领袖，这里太危险了，还请领袖跟我们离开。”
“我不会加入你们的，不要叫我领袖。”李泌义正言辞地拒绝着，手上指环留下的红痕却隐隐发烫。
在李泌看来，这玄冥还不如众妙之门，众妙之门虽然行事极端，但追求的仅仅是长生以证道，而玄冥呢，没有崇高的信仰，有的不过是妄图推翻一切统治的荒诞执念。有这样的反动思想，说他们是邪教也不为过。
“领袖……”
“人家都说了不想要你们帮忙，你们再找一个领袖不就是了……”韩子寞挡在李泌前面，生怕他一个不注意，章柯这人就把李泌强掳走了。
韩子寞闯荡江湖多年，自然看得出章柯练得不是一般的功夫，他能在军营中来去自如，行动起来没有丝毫气息外泄，应该是组织中专门潜伏、跟踪、保护的影卫，且造诣如此之高，应该还是个头头。
说不定他韩子寞一个扎眼，章柯就不见了。
“这怎么可以！”章柯有些气，气的是李泌随随便便就让一个外人知道玄冥的存在，这不是韩子寞该知道的事。李泌这是不负责任，他身为主选中的人，就应该肩负起应负的责任，而不是随随便便把玄冥的命运置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