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丘。
穆乔虽在对人族进行测试，目光却一直暗中追随着道祖的身影。
可惜道祖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一直待在那儿看着自己, 他转身离开了，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穆乔神情暗了暗, 但他立即回过神来。
这样正好，否则若道祖一直在的话，他难保不会被道祖看出端倪来。
穆乔轻轻吸了口气, 初秋的凉风如洪水般淹没过来，钻进他的肺腑。
眼下人族已经到齐，排成一个蜿蜒的长队等候在此处。穆乔提了提精神，走到最前方来为人族讲解他的测试方法。
他要对他们进行灵根测试。这是后世数千百代的修道者经过一代又一代的验证, 得到的最有效率的、最能够因材施教的修道之法。
穆乔这段时间在人族多方探访，就发现人族不是没有出过修道者, 在遥远的过去, 三清还到人族中立教收徒呢。可是能够进入三清门下, 得到圣人指导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渴望修行道法的人都没有那个机缘。
他们偶尔见过的一些不食烟火、神神秘秘的道士, 顶多是教徒庞杂的三清门下最边缘的弟子, 那些弟子们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圣人门下的行事风格、做事规矩, 与人族的生活习性已经相去甚远，人族学了来, 便也整日神神叨叨，反而会不得其精髓，只学个四不像, 渐渐地，越来越背离真正的道法了。
故而穆乔不打算上来就传授人族修道的那一套大道理，那些道理太过玄妙高深，需要漫长时间的感悟，也需要极高的天资来感受，对眼下生命短暂的人族来说，并不那么合适。
他打算在人族中发展出一套更为系统的修炼模式。
其实人生来便与其他种族不同，乃是女娲圣人亲手所造，天生道体，又有玉露泥为骨，琼浆水为肤，生来便带着灵性。这灵性根据每个人体质的差异因势利导，便成为了不同的天资。有的将这天资运用在俗世的事务之上，就成就了各式各样的才华，有的将这天资运用在修行道法之上，就成为了这所谓的“灵根”。
天、地、金、木、水、火、土，七大灵根，意味着修道者七种不同的悟道天资、修行方式。
在穆乔以前，包括鸿钧、三清传道的方式便是坐而论道，闭关修行，他们针对的都是本来就有极高天资的修道者，所以没什么问题，至于生徒们习得道法的成效高低，是要靠自己的。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是也。没人去专门研究徒弟们的个体差异与各自独到的“灵根”。
穆乔的方法是洪荒中头一遭。
他纵身轻盈一跃，如一只展翅的白鸽带下冽冽清风，稳稳地站在众人的面前。而后手掌一伸，一道光芒四射、紫气四溢的焰光缓慢从他掌心中升起，犹如一团莹紫色的明月，有着惊人的美。
即使朝日已经高挂空中，晨光普照了大地，然而也丝毫不能掩去那团紫色的明媚夺目。
人族众人看呆了。
穆乔走上前来，道：“这是天地本源所化之鸿蒙紫气，能够辨是非，明优劣，尔等依次上前，让这鸿蒙紫气的光芒沐浴手足，自可知尔等的资质如何。”
人族听了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
那紫色焰光一看就神圣非常，不是寻常物件，人族都有点怵。
穆乔也不着急，他微微笑着，耐心等待。
他不由得想起后世那些初学道法的修行者，包括自己，第一次听说要测试灵根时都十分紧张、胆怯，这样的场面不禁让他有些怀念。
终于，第一个人走上前来了。那是个十分勇敢的年轻男孩，他漆黑的瞳仁盯着那簇鸿蒙紫气，目光中有好奇，有跃跃欲试，也有点小心谨慎。
穆乔面上含笑，他道：“别怕。”而后将这鸿蒙紫气往空中一抛，漫洒的紫色光芒照耀下来，将那个男孩笼罩其间。
一瞬间，鸿蒙紫气有了反应，它化作一场细雨，降下一场甘霖。
穆乔点头称赞道：“很纯粹的水灵根，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你的灵根质性柔软，变化万端，你将会成为一个十分出众的修士。”
男孩因为紧张而牢牢闭上的双眼一下子睁开了，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穆乔笑看他：“去那边等候吧。下一位。”
有了第一个做例子，人族一下子不紧张了，他们都迫不及待地等在队伍中，挨个做测试。
在这过程中，鸿蒙紫气始终十分配合，它从前就莫名贴合穆乔的心意，如今又能够无比清晰地洞察人族的品性特质，就像是为人族而生的。
穆乔蓦然蹦出了这个想法，他神思一闪，渐渐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
两个时辰过去，穆乔将前来的有熊氏部落，乃至其他部落慕名而来的总共八千多名人族统统测试了一遍，发现竟有不少灵根上佳的苗子，便将人族按照这天地金木水火土进行分类排序，这又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等到穆乔忙完这一项，太阳的华光已经躲到山的背后，夜幕悄无声息地笼罩上来了。
他对人族又嘱咐了几句话，这才打算收工回家。
回家……穆乔心尖一滞，脚下步伐一顿。
道祖今日并未来接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穆乔不敢深想下去，那就像一个禁区一样，明明近在咫尺了，他却自欺欺人般地视而不见。
他快步地回到了人族部落中。
起姜夫妇已经早早歇下了，这时的人族就是这样，晨醒昏定，作息得十分规律。
他轻轻地推开门，眼眸却垂得很低，不敢抬头望去——他害怕这个人族的家中已人去楼空。
“吱扭”一声轻响，门开了，有一丝暖意融融的烛光倾泄过来，紧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回来了。”
穆乔身子一僵，他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又不自在地垂下了目光：“嗯。”
鸿钧好像丝毫没发现他的异样，他嘴角含着浅淡的微笑，走过来道：“你今日的作为很好，我从前倒是只想到人有资质高低，却不知还有灵根的迥异，确实如此。让你来教导人族修习道法，果然是天定的因缘，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句夸赞徐徐流淌到穆乔的耳边，就像是一股滚烫的温泉水，从他的耳边拂过，一直流窜到心里去，带来一阵躁.动。
穆乔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发红了，那股子“邪念”再次不可抑制地萌生出来了。他觉得自己身体的某处又开始聚起一簇汪洋大火，它烧啊烧，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丑陋的原型烧个一清二楚。
他慌忙躲开鸿钧的视线，匆匆地说了句“我累了”，便逃回了自己的房间中，锁上了门。
待这单薄的门板隔断了两人间的距离，穆乔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可是脑中却还不停地回放着鸿钧的那句夸赞，还有这句夸赞主人的那一定在望着自己的，如同星辰一般的目光。
让他欲罢不能……
为什么道祖还能这样，始终如一地不夹杂半点杂质地夸赞自己呢？
他是不是一点也没察觉自己的异样？
穆乔反复想着，反复忐忑着，脑海中却突然划过一道思绪，而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道祖之所以能够始终如一地、毫无保留地夸赞自己，正是因为道祖从来都没对自己产生过哪怕一丁点的其它的想法。
在道祖眼中，自己永远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是长不大的奶娃娃，是乖巧的值得鼓励的徒弟，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对啊，道祖是天地间第一位圣人，视众生如蝼蚁，对他也只不过是多了点怜惜而已，又怎么可能对自己产生别的想法？
一瞬之间，刚刚所有的欣喜、羞赧和躁.动都烟消云散了，穆乔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般，浑身上下都透着彻骨的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穆乔才回过神来，他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神态麻木地走向里屋，开始打坐修炼。
现在，也只有修炼能够让他逃避这凛冽的寒意了。
门外。
鸿钧坐在桌边，他的手已经被自己攥成青紫一片了，他在强压着自己的力道，才没让这座脆弱的房屋碎成砂砾。
可惜屋外就没这么幸运了。
所有的鸟兽鱼虫，一瞬间纷纷惊而四散。山林里尚且坚挺的秋叶顷刻间被风吹落，呼啸而起，大雪在天外纷飞，明月被日影遮蔽，洪荒大陆眨眼间陷入漆黑一片。
可是不行，大雪会使人族的土地结冻，庄稼冻死，而穆乔又喜欢人族……
鸿钧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明月复见了光辉，白雪悄然融化，只是那枝头的落叶却是长不回去了。
他站起身，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出了门。
既然穆乔想要加紧修炼，教导人族，那他就帮他，让他快些达成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车，别骂我，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