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伟志想起，当初为的是与赵将军的承诺，为的是新朝初建，风雨飘摇之际，茅伟志才接过这副重担。
但如今，看秦承泽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茅伟志便乐得撒手不干了，都说他是中流砥柱，可连守卫国家的大将军都能入狱，认真说起来，没了谁，都是一样的。
大家还不是照样地过。
茅伟志渐渐睡着，脑子里还翻来覆去地想，想他的山庄，这些年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逐渐迷恋起山庄里的生活，恨不得明天，不，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回去……
窗外又有人叩门。
这次锄桑没有吭声，秦承泽低沉的声音道：“茅伟志，我进来与你说说话。”
茅伟志蓦然惊醒，背上尽是冷汗。
秦承泽推门而入，茅伟志马上起身，要去点灯，手腕却被秦承泽攥住。
“坐下。”秦承泽那声音里带着威严，茅伟志心中忐忑，意识到秦承泽若要动粗，自己是打不过他的……从前尚未碰过这种情形。
只不知道秦承泽要说什么，听他黑夜里的口气，很可能在发怒。
本来最理直气壮的，应当是茅伟志才对，但秦承泽这么一出现，自己的气势反而怯了三分。
茅伟志忖度再三，澹澹道：“陛下请说。”
秦承泽叹了口气，说：“你在生气，对不对？”
茅伟志：“臣不敢。”
这一次，双方都感觉到了。
素来私底下只要没人的时候，秦承泽与茅伟志从不君臣相称，只是“你”啊“我”地叫。
然而这次茅伟志不打算再与他当兄弟了。
“大哥昨夜与我割袍断义。”秦承泽低声道，“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很失望。”
茅伟志道：“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明日就辞官回家去。”
秦承泽在夜里呼吸一窒，茅伟志缓缓躬身跪地，行了个大礼。
“当年赵将军将我，将夏侯琅叫到一处，为的是收拾这残破河山，重振大秦。如今北方虽未定，战事却已有转机。陛下也用不着我们了，我能做的事有限，不想再讨陛下烦心。”
“你……你……”秦承泽喘着气道，“茅伟志，你好大的胆子……”
茅伟志沉默。
秦承泽终于彻底怒了，喝道：“我对你掏心掏肺这么多年，临了还想把你从这事里摘出来，你就这么对我！”
茅伟志冷冷道：“什么事？有什么事，需要把我摘出来？陛下既用不着我，又何必这么对我？”
“谁说用不着你了？”秦承泽颤声道，他终于知道这次闯祸了。
不仅赵将军，连茅伟志也彻底心灰意冷，他就像个小孩闹出了自己无法收拾的烂摊子，紧接着一错再错。
秦承泽道：“茅伟志，你别这样……”
茅伟志沉声道：“天地君亲师，我已背叛了我的先生，背叛了大哥，鞍前马后，为你打点一切，你吩咐张安为你办那些事时，自当知道我的立场。我不可能再为一个弑父杀兄的人效命。”
秦承泽蓦然静了。
茅伟志道：“陛下，臣明日就会辞官告老，张安想必能效陛下肱股。”
秦承泽冷笑道：“好，好……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告诉你，茅伟志，这是你自找的，你别以为你走得了……”
茅伟志澹澹道：“陛下不如把我，把夏侯琅也关进去？这么一来，我们都不负大哥所托了。”
秦承泽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翻了桉几，冷冷道：“你、你、你给我等着。”
秦承泽摔上门，扬长而去，茅伟志起身，坐回榻畔。
茅伟志长叹一声，外面锄桑道：“老爷。”
茅伟志嗯了声，说：“没事。”
锄桑道：“要不咱们趁今天晚上就回去？”
“不碍事。”茅伟志安慰道，“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秦承泽嘴上是这么说，但茅伟志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把自己打入大牢，否则夏侯琅一回来就要找他拼命。
茅伟志、赵将军、朝中所有大臣的态度，都让秦承泽彻底走进了一个孤立的境地。
为君者，也是需要有教训的。或许秦承泽在下这个决定，让张安暗中谋害二帝之时曾经考虑到朝廷对此的强烈反弹，但他仍然做了。
既然做了，就要为自己当初的考虑负责。
茅伟志不可能再护着他，这些年，这些事，都是他护出来的，说到底也是他咎由自取，什么事都挡在秦承泽前面，为他切身考量，截断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
现在，就让秦承泽自己去负责吧。
秦承泽走后，茅伟志无论如何睡不进去了，便起身到孙兴书房中去，写下辞官的奏折。
天明时着锄桑去墨烟楼里叫了几个小厮过来，将孙兴留给他的书装车，送上山庄去。
晨钟响，唐博进政事堂，却见茅伟志等在院中。
“唐兄。”茅伟志递出自己的折子，说，“烦请你今日早朝时，递呈陛下。”
唐博接过，打开折子，神色一动，又看茅伟志，猜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
“先生丧期未过。”唐博道，“何不等发丧后再回去？”
茅伟志道：“头六晚上，我会回来，一同为先生发丧。”
唐博叹了口气，说：“听说夏侯将军已扶灵归来，到淮扬府了。”
茅伟志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唐博又道：“你走了，政事堂怎么办？”
茅伟志道：“唐兄可领政事堂，其余的事，想必陛下已心中有数。”
唐博又问：“右相一职，仍未有定数。”
“左相可能会出来，可以代理，再说了，先生留下的遗书中。”茅伟志道，“右相一职可空缺，或由袁尚书调任。”
唐博神色一凛，眯起眼，缓缓点头。
茅伟志知道孙兴死后，秦承泽一定放过风声，毕竟他要行假造遗嘱之事，先行探探众臣口风，是以与唐博听到的消息不符。
唐博又道：“赵将军入狱，茅大人归隐……”
“胡大军可与孙将军配合领兵。”茅伟志道，“其人能治十万农民军，必有些本领，陛下心里有数。不过陛下他心有芥蒂，所以一直搁置他，要不，还不早杀了。”
唐博唔了声，茅伟志作了个“请”的手势，唐博便拿着折子，朝茅伟志一拱手，道：“茅大人，保重。”
茅伟志笑笑，白云苍狗，晨光熹微，忽然有种一身轻的感觉。
他在政事堂后院中喝茶等候，侧旁就是孙兴的灵堂，不知孙兴现在若还活着，会不会采取与自己一样的行动。
以孙兴的脾气，最终不是入狱，就是告老辞官。
如今茅伟志只是代他完成了他来不及做的那件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