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伟志与秦承泽攀上高地，见入夜时分，一丝紫色的光于地平线上照向群山，他们刚刚渡过的小溪处，胡人与不知什么人战了起来，有人被杀了，尸体倒在河里，把河水染成暗色。
“应该是追过来的胡人。”秦承泽道，“你发现了么？刚开始追咱们的胡人将近上百，一路上人越来越少了，不知道被什么人杀了。”
茅伟志蹙眉道：“这一路上没有汉人军队了，我们算是最后一支，难道是胡人自己自相残杀？可胡人部落之间不是联盟么？”
秦承泽：“塞外几个族的关系都不牢靠，也有结下世仇的。这么多年杀来杀去，恩怨很难说得清。”
茅伟志问：“去帮忙？”
秦承泽道：“别，万一落胡人手里，也绝不好过。先看看再说，万一不用打了呢？快看！又死了一个！”
他们又看了一会儿，光线太暗了，看不出是哪方在杀人，也看不出具体战斗过程，直到夜幕降下，漫天繁星升起，再也看不见了。
“最后还有几人？”茅伟志问。
秦承泽道：“还有不到十五，我记不清楚了，太好了，我们现在有很大胜算了。”
茅伟志喃喃道：“我倒是希望他们跑路，不过算了……战吧！”
胡人的追兵追到了这里，料想不可能就此放弃，秦承泽与茅伟志商量片刻，取消了先前的计划，让所有人在破庙里暂且休息，生火过夜，再在破庙外的必经之路上埋下弓箭手。
他们的东西早就全吃完了，倒春寒一来，天气又有点阴冷阴冷的，少年们都瑟缩在火堆旁发抖。
“张安呢？”茅伟志坐下，发现张安不在了。
“去掏老鼠洞了。”一人回答他，说，“找点吃的。”
茅伟志等了很久很久，外面都没有秦承泽的讯号，只怕胡人今夜不会上山。他倚在墙角，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一连数日都在逃亡，更没空打猎，足足饿了快十二个时辰，已快撑不住了。
秦承泽回来，扔下头盔，浑身酸臭味，舒了口气，说：“今夜可能不会来了，我留了两个人放哨，先睡罢。”
茅伟志点了点头，寻思去找点树皮吃，明日才好行动，但他既饿又冷，不想爬起来……算了就这样罢。
夜半，他闻到点香气——破庙里，几个少年围在一处，用破碗煮东西。
没有吃的还好，一传来香气，茅伟志只觉快死了。
片刻后，那边张安的声音说：“给三殿下。”
一碗米汤端了过来，秦承泽看了一眼便问：“哪来的米？”
有人答道：“张安从鼠窝里掏出来的。”
秦承泽接过，三十余人，就只有这么一碗吃的，他转手便递给了茅伟志，说：“吃吧，吃饱了才好杀人。”
茅伟志直咽口水，接过碗，因为秦承泽看着，不好拒绝，只得勉强喝了口粥。
然而粥一入口，茅伟志便忘了世上所有的事，登时活过来了，他不小心大口大口地把它灌下近半。
温热的米粥过喉咙时有种起死回生之感，茅伟志只觉这些年里，再没有碰上过比这碗粥更好喝的食物。
他喝了半碗，把碗递给秦承泽，秦承泽却摇摇头，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看。
茅伟志一眼瞥到张安等人正在看他们，目光十分复杂，被茅伟志一看，数人都纷纷别过头去。
“阿志。”秦承泽低声道，“你给我记得了。”
“什么？”茅伟志茫然问。
秦承泽：“我就对你一个，是真心的。”
茅伟志刹那震动，秦承泽拍拍他的肩，起身道：“我去看看，能打只兔子回来吃不。”
秦承泽离开，茅伟志恍忽了半天，才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
二皇子死了，皇上、太上皇两父子都被胡人抓走了，如今大秦朝真正说得上话的，有资格的，只有秦承泽。
如果他们回到南方，南逃的士族世家还未曾拥立新帝，那么秦承泽当仁不让，就是皇帝了！
这意味着什么？
不，如今战局堪忧，江南一地还有危险，但一路上，茅伟志也渐渐发现，张安等人对秦承泽的态度改变了许多。
可能只有他茅伟志是最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
如果大家安然无恙，回到江南，他茅伟志就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能不能活下去还难说呢，茅伟志忍不住自嘲。
国家，山河，家……如果让他去换，他宁愿用自己的仕途，换回夏侯琅。
然而北方大地满目疮痍，若在这时跟着夏侯琅两人浪迹天涯，便是在江山覆灭之时置千万百姓、国家于不顾。
他愿意放弃荣华富贵，却决计无法坐视自己的故乡被胡人的铁蹄践踏。
火堆噼啪燃烧，茅伟志渐渐困了，倚在破庙角落里，再醒来时发现秦承泽巡逻回来了，把几个布袋扔在地上，里面是胡人随身携带的羊肉干与皮袋酒。
“吃罢。”秦承泽道，“我带人去看了一次，胡人都死在溪边了，整整三十具尸体。如果还有剩余的胡人，凭咱们十几个人还可以再打一下。”
所有人马上动了起来，去烧水，将肉干加进去，不多时香气传来，有饿得两眼发黑的便不管了，直接用手抓着吃。
秦承泽慢慢地咀嚼肉干，又递给茅伟志酒，示意他喝。
交谈的嗡嗡声响起，一众人逃亡了足足十天，此刻才终于真正地放下心头大石。
十天里挨饿受冻，过着下一刻便要死亡的日子，如今终于逃出了地狱，那情绪渐渐地传开，大家脸上都带着喜色。
茅伟志却吃着肉干，心不在焉地思考回去以后的事。
就在这时，破庙的后门砰的一声响起，庙内少年们登时慌了，有人尖叫起来。
“什么人？！”有人喝道。
秦承泽迅速抽剑在手。
门又沉重地砰然声响，像是有什么扑在了门上。
“别怕。”秦承泽喝道，“拿出武器，敌人没几个了。”
少年们围成一圈，站在后门前，以武器指着后门，门又轻轻地一响，那一响时，门外渗出血，漫了进来。、
那一刻，茅伟志彷佛感觉到了什么。
周围一片安静。
茅伟志迈出一步，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他的眼眶，他再上前一步，像个小孩般大哭起来，紧接着冲上前去，把门打开，一个满身血污，高大的男人倒了进来，茅伟志抱着他，跪下地去，抱着他的脖子，发疯般地埋在他的身上大哭。
夏侯琅显是经过一场殊死的硬仗，此时一手脱力，打着颤，抬起来搭在茅伟志的肩上，往茅伟志手里放了一枚狼牙，疲惫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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