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很会下棋的好朋友，有人曾问他为何下棋时无人能敌，还可以算尽对手的几手可能谋略，他出外做生意时，却反而不如他的伙伴jīng明干练，显得处处掣肘；我也曾问过这个问题，原以为「棋王」心中自有一番见地，只是不谙商务往来，他的答案倒很简单：「棋盘上旗子数目是固定的，但是他（他的伙伴）可以随时在他的『棋盘』上制造出新的棋子。」
机关算尽，棋盘还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应该就是商场致胜的关键。（以上纯属个人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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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的中午，刚过了十二整。
理查．史宾塞，『史宾塞』集团的总裁，此时正稳稳坐在他私人所拥有的一家饭店楼的总统套房里；他有的是钱，也对自己的财富及头脑骄傲满怀：完美、自信、满足，他总会这麽告诉自己。
他的房间占据了楼的绝大部分：客厅从南美洲安地斯山原产的骆马毛地毯，延伸到沙发上那组孟加拉白老虎皮，再到座榻上那宰杀了上百头西南非纳米比亚羔羊皮坐垫，无一不是名贵而稀有的艺术极品。
在十九世纪的手雕原木桌旁边，有一个大型的弧形吧台，除了矮柜上琳琅满目的名酒外，偌大的五门冰箱里应有尽有：矿泉水、新鲜蔬果、纯果汁、陈吟佳酿、冷盘、钻形冰块等，另一边则是不少甜的和咸的零嘴，因为边看电视边吃零食，一向是他戒不掉的坏习惯。
前不久他才从苏富比拍卖场上得标一件中国的名贵瓷器，是宋代宜兴窑出产的真品，但这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却给搁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上；另一件是北欧维京人的战斧，架在宋瓷的上方，从不协调的摆设中，取得平衡的奇异搭配。
他慵懒地半卧於相邻房间的一张大床上，床垫上覆盖着黑得发亮的柔软黑貂床褥，其保暖程度，足以把一打的西伯利亚女人融化，或是使世界动物保育组织立即将他列入黑名单。
环绕着那张大床的是价值十万镑的立体音响与家庭剧院，一旁的矮柜里全是最新的影碟，七十二寸的巨型电浆电视萤幕，正对着床脚占满了整面墙；现在，他刚灌了两杯伏特加，嘴里意犹未尽地嚼着牛肉乾，房间黑漆漆的，一幕幕的好戏也正上演着：『艾曼纽』系列，他最喜欢的艳情片之一。
忽地，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内线电话的红灯亮了起来；他不耐烦地按下暂停键，冻结片中美女香艳**的影像，萤幕看上去就像是『阁楼』或『花花公子』的大张摺页sè情照片。
他迫切地倒带，而後踱出暗室，进入偌大、明亮的相邻办公室内，按下对讲机。
「吉儿，有什麽天大的事非得打扰我吗？」口气甚为愤怒。
「抱歉，史宾塞先生。」他的秘书怯怯地回答：「有一位『霍华先生』指名找您。」
「『霍华』？」他皱眉，而後道：「叫他上来吧。」
切断内线电话後，他由办公桌那儿，缓步走到墙角装饰用的大型壁炉那里。
壁炉旁边是一张几，上面摆置了一组未下完的西洋棋局；一边是灿烂如香槟般的酒黄sè水晶，另一边的棋子都是由激光水晶所匠心琢磨、jīng工雕刻而成的，尺寸约等同掌心的大，十分名贵；他还收藏了一副象牙与犀牛角所jīng雕的棋子，但他更喜欢水晶莹亮剔透的不凡美感。
一如以往，他伸出手，在棋盘上犹豫地举起一只『城堡』。他该动用『王后』吗？还是只移动『骑士』？
正当他紧蹙双眉思索着棋步时，门上响起一阵轻叩，他很快回了声：「进来。」又再埋首於棋局中。
西蒙走了进来，审慎地打量眼前的一切。
理查．史宾塞眼也不抬地伸出食指，朝办公桌前面的黑sè皮沙发一指，示意他在那儿坐下，便对他置之不理，伸手又动了一只棋步。
西蒙沉默地望了望那张沙发，却未移动分毫，迳行走到棋盘那边，研究着两边厮杀的状况。
理查．史宾塞的思绪正沉浸在棋局里，正如做生意，他喜欢从一件事物的两面探究所该采取的步骤，细审布局。
他约莫五十五岁，穿着价昂的休闲服，衣着讲究，卷曲的黑发浓密不似中年人，用发油向後梳拢，明显的美人尖，让他有股油头粉面的世俗气息；在他光鲜的外表下，发达的肌肉透露出一种潜藏的威胁感──他的个xìng并不温文，眼神凌厉，显得略为神经质、难以相处，那是因为他在商场上掠夺成xìng，好像他唯一的特长，就是算计别人。
西蒙似在欣赏棋赛，眼角却瞄着合夥人的神情，开始jīng辟地分析着此人大致的人格特质。
「接下来，你觉得该走哪一步棋比较好？」理查突然问道。
「下棋有很多方法和步骤，」西蒙道，「可以和对手缠斗，或者是设计让对方一步就倒棋，单看你想怎麽玩。」
「哦？」理查感兴趣地瞄了他一眼，又问道：「如果是你，又会采取哪种方式取胜？」
「我会速战速决，以最少的步数让对手倒棋。」西蒙伸手移动那只白水晶『骑士』。「将军。」
「一步就将军，真是蛮干。」
「将军。」
见西蒙不信邪地连番猛攻，理查双眼好斗似地亮了起来，他的手立即伸出，动了另一只黄水晶的『主教』挡格。
「我是那种喜欢慢慢缠斗的人，若是太早就把棋局结束，就显然没什麽意思了。」
「比赛就是为了要赢，与其浪费时间玩花样，只要目的达到，不就好了吗？」
谈笑间，理查移动一只灿亮的黄晶棋子，吃掉西蒙的『骑士』，更逐步进逼：「竞赛就是要享受过程，要能享受折磨对手的快感，要先把猎物诱进预设的陷阱里，再好好收拾他，这才是最上乘的做法。」
「时机很重要，所以我一向只求胜利，不问过程。」西蒙见状，很快移开他的王棋，设法自救。
「冲动是失败之母，躁进、没耐xìng，很容易就会招致挫败。」
「我还没输呢。」
「快了。」
见理查自信满满的样子，西蒙原想左右开弓挽回劣势，可是他的攻击却一再被阻挠，甚至於出现左支右绌的窘态；很快地，棋盘上他的众多棋子都被吃掉，理查穷追猛打，盘面上最後只剩下他的『国王』和一只『士』。
「诚如我先前所的，霍华先生，躁进是大忌，我早就预言你会败下阵了。」理查．史宾塞移动了他的『皇后』，冷笑道：「将军。」
西蒙懊恼地瞪着棋局，而後伸手放倒王棋──他输了。
见对手已认输，理查满意地笑了。「倘若你不是那麽急着求胜，这盘棋还势有可为，也不会这麽快就全军覆没；或许是你还太年轻的关系，下回想要与我再战的话，你必须思虑得更周详，行动也得更心才是。」
西蒙嘿嘿一笑，不卑不亢地回道：「史宾塞先生，您的棋艺高强，我很高兴有机会能与您对弈一局，也谢谢您这次的指教，下次再来挑战的时候，我一定会记住您的忠告的。」
「下棋和人生一样，都是靠经验法则。」理查作了结论。「年轻人，我承认你是有才华；不过，你要学的可还多着呢。」
西蒙默然不语，表面上看似平静无波，但在他心里，一个计划已开始悄然成型。
忽地，电话铃声打破了室内不祥的寂静，理查走回办公桌那儿，按下通话键，细审一下所显示的号码，然後拿起镶金边的电话筒。
「……喂，是你啊。」他懒懒地坐到沙发上，开始与对方通话。「找我有什麽事吗？」
接下来的数分钟，都只是来电的人在话，他状甚不以为然地冷哼了几声，让对方多话的机会，而後对着西蒙一弹手指，指了指吧台。
「伏特加，加水加冰各一半，」他完全是一副以主人自居的傲慢口气，「顺便帮你自己也弄一杯，都在那儿。」
西蒙不作声地走向设备齐全的吧台，为他调了杯伏特加，又替自己倒了半杯苏格兰威士忌，并用通宁水调淡，再在两个杯子里加了一钻形冰块，然後端着托盘，回到办公桌那边。
「你他妈的是白痴啊？」理查站起身，但还是对着话筒破口大骂，接过酒杯牛饮了一大口。「我雇你来工作，是叫你拿老子的钱来乱搞的吗？呿！股价是卅七元，建议价怎麽会是卅六五？」
西蒙啜了口威士忌，闲适地打量着他，也听着他那带有伦敦下阶层的粗俗口音；这个男人的出身不好，他暗忖，理查．史宾塞所使用的脏话不，光论他的口音，就会使得他的每个字，听起来都像是种侮辱。
「……我不是叫你罩子放亮吗？」他还在对着电话发飙：「你以为老子是开银行的，钞票可以自己印吓？」
岁月在理查．史宾塞的娃娃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却没有带走他嘴角眼底所流露的狂妄神情；他的薄唇有歪，上唇总是不屑地掀起，挺直的鼻梁尖削如刀背，而在他愤怒地抽动贲张的鼻翼和下颚肌肉时，神情中的傲慢更甚。
「……妈的！话别像那些市侩的经济投资垃圾，你他妈听清楚没有？」
「……」
不知对方了什麽，终於，他向着通话者怒吼道：「*你的，派西，你他妈有的是更好的差事可以干，你被炒鱿鱼了！」他摔下话筒，忿恨地詈骂着：「蠢猪！」
他靠向旋转椅背，一口饮尽杯中的伏特加，然後重重地把空酒杯放到办公桌上；一抬眼，他彷佛这才jǐng悟到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西蒙冷静而沉思地望着他，注意到理查．史宾塞jīng明犀利的双眼正快速地转动着，那双三白眼斜睨了他一下，好像他正在打什麽坏主意。
「我的属下只有派西是个大蠢货，要不是他啊，我恐怕不会在半个交易rì，就平白损失十万英镑。」理查平板地叙述道，但口吻充满了愤恨。「那个猪猡！」
西蒙没答腔。
见理查．史宾塞还在嘟嘟哝哝他办事不力的属下，西蒙当下决定回到他来此的主题，便迳自走到沙发旁拿起公事包，取出一些文件，道：「我想你该看看这个。」
理查细审那些『艾方斯』集团的内部机密资料，沉吟道：「我们弄垮『艾方斯』的游戏，看来也快收盘了。」
「似乎是如此。」
「『似乎』？」
西蒙道：「我在英格兰银行有熟人，他把公关用的客户名单泄露给我，你应该看得出来，这里的内容还包括艾氏的主要收入及秘密户头。」
「『艾方斯』目前根本是外强中乾，根本不足为惧。」理查冷哼一声，又兴奋地扫视那叠资产负债表。「的确如你所言，那个女人被『梅林克』的几项投资案绑手绑脚，可动用的资金不多，还有几桩超贷案在进行……况且她亡夫的大部分产权未定，仍在法院的监管之下，这似乎是个整倒她的绝佳时机。」
「没错。那你准备要动手了？」
「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
西蒙见他已跃跃yù试，道：「诚如您之前所的，史宾塞先生，就像刚才与您对奕一局，我想我们也必须思虑得更周详，行动也得更心，宁可先拟定策略，再设计让她入彀。」
理查眯着眼，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有何策略xìng的建议？实际步骤呢？」
西蒙道：「我已经拟妥几个计划，首先就趁她资金调度不足的空档，以非关联金融（＊）强势介入集股，再分化董事会，集团总裁之位也就唾手可得了。」
（＊备注：非关联金融机构，指高利贷、信用贷款、借款公司或地下钱庄等银行之外的消费金融。）
「这方面我有办法处理，你就尽量放手去干，再来就要看你怎麽引她上钩──」理查用手指弹了弹酒杯，略带醉意地哈哈一笑：「──只要把艾方斯的女人交给我摆平，我来跟她玩玩，你就可以专心整治艾家企业啦。」
西蒙瞥向他，将此人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藉此猜测他的下一步行动。
理查步履不稳地站起身来，走到吧台那儿，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伏特加，却没有加通宁水，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仰头喝完第四杯烈酒，他微醺地晃动手中的第五杯酒，杯中未融化的冰块，发出清脆但悦耳的撞击声。
「我刚完我的初步做法，史宾塞先生，那你又想怎麽做？」西蒙不禁问道。
「不必着急，到时候我会给你指示的。」理查笑了笑，用双手搓揉着冰镇的酒杯，望着琥珀sè的液体在杯底回旋荡漾。
西蒙不动声sè地沉思了好半晌，而後道：「那我就等您的『指示』了。」
「你真是我的好搭档，一就通。」理查微笑道，举高手中的杯子。「祝我们的计划成功……乾杯！」
「乾杯。」
西蒙见理查．史宾塞乐不可支的样子，也配合地举杯，豪迈地一饮而尽，心底却在盘算着：这个老jiān巨滑的家伙，到底会怎麽做呢？此人向来无耻，在业界一向有作风卑鄙的臭名；这家伙一也不能信赖，只要事迹败露，就会把责任全推给别人，自己却撇得一乾二净──合作，也仅仅是目前而已。
理查看了看墙上的钟，终於正sè道：「後盘快开盘了，我要联络cāo盘手进场，霍华先生，请恕我先失陪了。」
标准的逐客令，西蒙暗忖，将空酒杯放回吧台上。
於是他识相地：「我也该回公司了。那麽……下回什麽时候联络？」
「我会主动联络你的。」理查微笑着。「赶快赶上我的步调，年轻人，我会教你做生意真正可怕的地方。」
「我已经领教到了，史宾塞先生。」西蒙抛下最後一句，而後迅速离开偌大的房间，走出门外。
理查．史宾塞转回壁炉前面。
几上仍摆放着那局棋，『皇后』被放倒了，正如那个冰冷的女人也将被整倒一样。
他禁不住伸手抚摸那只激光水晶，在它闪烁华丽光辉的底下，那抛光打磨所造就的柔滑冰凉的触感，晶莹剔透得像女人无瑕的肌肤。
理查志得意满地想着：「西蒙．霍华，他是我玩这一局的棋子……」
他将『皇后』重新放回原位，再走回办公桌那儿坐下，开始审视一旁的电脑萤幕，端详一笔笔的数据，掮客正从连线源源不绝地输入资料中。
很快地，中午过後在证券交易所展开的交易，将会是他今天开始的第一场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