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凤记产品，圈内一干小老板是有共识的：能不用就不用，该用还是得用。
凤记的态度则是：好货卖与识货人，爱买不买，爱用不用。
生意做到这个份上，离店大欺客只一步之遥，但凤记把握得非常好，既竖立了自身牛比的形象，也不会让你觉得被欺负，所谓有度。
比凤记更牛比的厂家也有，那就是日本的福特巴。福特巴的产品更好用，也更贵。我做模七八年，也只用过两三次，那还是在老厂，由国外客户指定使用的。
福特巴几十上百公斤的模架，横放在工作台上，只轻轻一扳，就打开了，再轻轻一推，就合上了，那种无顿挫无阻滞的感觉，实在好极了；其导柱与导套配合之精妙，实在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这样的产品，你不可能不爱。
模架这玩意，纯属机械加工范畴，牵涉的科目不多，仅仅切削、热处理两样，远非高科技产品，但奇怪的是，大陆厂家就是做不好，或者说，做不到最好。有人说，大陆厂家缺机床，缺刀具，缺工艺，缺这缺那，要我看，大陆厂家缺的不是机床刀具工艺，它们什么都不缺，只缺了一样，那就是态度。
没有人家那个态度，就不可能像人家那样吃肉，于是只能喝汤。这就是我们的悲哀。
凤记的原则，第一次做生意全款，熟客可以月结。
我从钱老板那儿收到的成首期款，转手给了凤记，自己还要贴上几千。
苗小姐把支票小心放进包里，掏出一张名片给我，说：“刘老板，下次订购产品，记得找我，我是9号苗经理。以后你们牛顿厂在凤记的业务，就是我在跟了。”
苗小姐介绍说，客户第一次找凤记订货，跟单经理是随机分配的，以后则会固定下来。即便客户再找别的跟单经理，单子还是会转到最初那个经理手上。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客户，避免内部恶性竞争。
每一间成功工厂的成功，都不是没来由的，凤记的这种跟单模式，让我很受启发，农历年后，我要在牛顿厂组建营销部，可以借鉴这一点。
我说：“苗小姐，你们那儿的跟单经理，是男的多还是女的多？”
她说：“都是女的。”
这出乎我的意料。像模架厂这种大型机械加工厂家，女的搞营销就已经很奇怪了，还都是女的。
我说：“你是学机械的吗？”要知道，当初我们班上可只有两个女生。
苗小姐笑着摇摇头：“我学历不高。”又说，“技术方面，每个跟单经理都有工程师配合，不需要我们懂太多，只要搞清楚模架的尺寸型号就行了。”
我说：“那不是每个人都能做跟单经理？”
跟单经理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实际上是业务员，但在我心目中，一个女人，能做模架厂的业务员，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苗小姐说：“跟单经理很容易做，但做跟单经理很不容易。”
这句话把我绕糊涂了，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把她的意思搞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成为一个跟单经理很难，这其中有门槛。
我说：“难在哪里？”
她说：“哪一行都有行规，模架厂的行规是有个以上的固定客户，才能到营销部入职，也就是说，你要想当跟单经理，得认识个以上的模具厂老板。我们凤记规定的是个。”
苗小姐这一说，我豁然开朗。
此前在老厂，我负责工程部，从不过问模架在哪儿订购，这个由老板黄国强决定。牛顿厂图便宜，用的都是小厂的模架，有些甚至是从路边店买来的。我还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行规。
跟江浙那边的个体户厂子比，牛顿厂的做法已经很正规了。江浙的厂子牛到啥程度，直接从钢厂买钢锭，自己做模架自己用，不让模架厂赚一分钱。他们的塑料脸盆、水桶、衣架、周转箱，就是这么做出来的，成本极低，因而横扫天下。
这不科学，违背了产业分工的规律，但在行业初期，却极具杀伤力。目前，江浙那边的模具产业也在升级，依托上海，仰仗相对较低的工资成本，其发展后劲似乎比广东更强。
有一个事实可作佐证，身边的江浙籍老板或者模具师傅，纷纷从广东撤退，回流家乡。这样的例子可不是一例两例。“人傻，钱多，速来”，相比广东，江浙目前的产业环境正是这样的写照。
苗小姐把行规一解释，我知道，我对她的判断有可能是正确的。
苗小姐的谈吐彬彬有礼，衣着中规中矩，但这只属于表象，我感觉她内里有一股风尘味。
最近一年，我的眼光犀利起来，既能看出阿梅和阿紫的不同，也能看出阿紫和娜娜的不同。苗小姐身上的风尘味隐隐约约，若有似无，但没能逃过我的眼睛。估计她原本也是娜娜一类的人物，因为认识几个老板而成功转型。
我说：“苗小姐，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她笑笑，说：“不多。”
我说：“有没有1万？”
她说：“比1万多一点。”
这个收入震到我了。我是见过“大钱”的人，在老厂，月薪是0K，但眼下，车间主管肥仔和工程部主管小周，工资只有6千，我给自己定的也是6千。我们如此辛苦，收入还不如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模架厂业务员。
这一刻，我决定，年底手头宽松的话，给员工发点年终奖，以资补偿。
苗小姐解释说：“我们的收入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工资，一部分是提成，工资只有千，提成不固定，有时候多，有时候少。”
她这样说，我的心情又好受一点。
苗小姐又拿出一张单，说：“刘老板，请你对本次的服务打分。”
分数从1到5分为5档，我毫不犹豫打了最高的5分。
苗小姐说：“谢谢！”又说，“欢迎再次订购我们的产品。”
我说：“看客户要求，如果有需要，一定会找你。”
苗小姐领着两台车一帮人走了。我陷入沉思。英雄不问出处，苗小姐就是这样的英雄。
既然苗小姐能转型，娜娜也能。何必跟阿妙过不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