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得太远, 于柯不敢确定, 林汐语却不再看她, 低头平视马槐方向, 紧靠在颜槿身侧。
“喂。”
背后忽然有声音传来，先时于柯还没注意，直到背后有风声袭来，于柯倏然转头, 才发现有条白灰混杂的长条物体从她身后飞过, 晃过一串残影。
“喂，姐姐你接住啊。”
声音稚嫩和尖锐杂糅, 又刻意压低, 形成一副不怎么动听的嗓音。于柯循声抬头望去, 发现她正上方的一个窗口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正在双手交错，收回那条东西。
男孩发现她的注视，露出兴奋又得意的笑容：“你接住, 我和爸爸妈妈拖你上来！”
一个中年女人旋即出现在男孩旁边, 紧张地说：“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太危险了！我们拉你上来, 你从楼里离开。”
男孩手里的东西收到尽头, 他捏住绑了重物的一端挥了几个圈, 又朝于柯抛下来。这次于柯一把抄在手里, 看出那也是一床床单，女人和男孩唯恐长度不够，又加绑了两条裤子一件外衣。
一个和女人年纪差不多的中年男人露出头：“快点，巡逻机刚巡视完我们这层, 我知道一条避开巡逻机的路下楼。”
于柯愣愣地抓着床单，看着挤在窗户边的一家三口。
旁边有人抱怨这家三人多管闲事，但更多的声音都在催促于柯赶紧离开。
于柯看看手里的床单，再度俯视下方，心里五味杂陈。
诸事皆备，她大可依照林汐语的指示，立即离开。之后或是求援，或是直接设法离开安全点。安全点进来容易，离开想必却没那么难。后者是最安全有效的做法，依她以前的风格，肯定会选择后者，但到了现在，她真的可以做到不顾一切地径直离开吗？
何况她身上有伤，就算离开了布克安全点，她独自一人活得下去吗？
而选前者，刚才幸存者就有人告诉她临近的几个安置营地的值守护卫队员和马槐、费星都是暗中勾结的。确实也是，否则这么大的动静早该有人来查看。她去寻找外援，究竟能不能立刻找到可信的人？怎么确认？需要多久？没有巡逻机回馈警报，对方是否会相信她的片面之词？经过以上曲折，对方赶来援救又需要多久？她们三个在这里真的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
粗看两个选项都是上上，再细想里面的问题却多如乱麻。
林汐语并不知道她受伤，会叫她走，侧面印证了她没想到破局的办法。既然无需争斗，多或少个助力就无关紧要，也没必要再拖于柯重新下水。
依于柯对林汐语的了解，这种死局她初时就该劝颜槿抽身离开，以颜槿对林汐语的重视和言听计从的过往，只要林汐语提出，颜槿多半会遵从。她们越耽搁，对自己越不利，换作于柯设身处地，也会进行同样的选择。
然而颜槿陷入重围、单薄却笔直的身影如渊渟岳峙，不动如山。她选择了为于柯和光涵留下，林汐语选择了陪在颜槿身边。
她又该怎么选？
于柯目光再转，转到离她大约五六米开外的巡逻机上。
林汐语在格斗上的确弱得不行。敌众我寡，她下去也未必能添上助力，但林汐语可以控制巡逻机，假如让她拿到机器，局势是否会有改观？
“能帮我把床单再加长点吗？”
窗口处的一家三口听到于柯提出的要求都显得很懵，绳索现有的长度足够拉于柯上来了。不过男人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不多时更多颜色混杂的布段从窗户垂了下来。
于柯感激地点头致意，把手上一头绑在腰间，小心翼翼地由坐改站，两脚踩在十厘米宽的围墙顶部，如履薄冰般朝巡逻机走去。
围墙内外都是哗然一片，不知道于柯到底想干什么。只有马槐听到喧哗，抬头往上，马上明白了于柯目的。他急忙单手掏出巡逻机的控制器，让巡逻机启动飞行模式。
低沉的嗡嗡声从巡逻机内部传来，正是她们每天听到厌倦的声响。于柯不及多想，看着剩下的距离，一个飞扑，抱住刚刚飞离原位的巡逻机尾部。
巡逻机的动力不足以承载一个人的体重，于柯连人带机栽下墙端，好在巡逻机上飞的动力减缓了她的去势，摔下大半，于柯腰上的绳索长度到达尽头，于柯双手拽住疯狂嘶鸣时上时下的巡逻机尾巴，挂在墙上动弹不得。
马槐、费星、林汐语、颜槿、众多幸存者，包括脸上泪痕未干的光涵一时都忘了哭，全部瞠目结舌地看着贴墙挣扎的于柯和巡逻机。
颜槿第一个反应过来，手上的激光刃立即撤离费星脖子，劈向挡在她和墙壁之间的那道人墙。她没有真的起杀心，激光刃去势缓慢，足够那几个人逃开。只是这一耽误，马槐也跟着回过神来，把光涵推到旁边一个男人怀里，疾步上前跟颜槿抢夺巡逻机。
巡逻机是一个机会，颜槿和林汐语知道，马槐也知道。只是这个机会是颜槿一方的机会，却是马槐的软肋。
在新纪元时期，巡逻机检查到有违规行为时，会施加电击或药剂惩罚，一旦触发惩罚机制，巡逻机同时会把违规原因、违规影像片段以及位置信息同步传输到监控总控中心，以便国民护卫队和医疗人员前往事发地诊治和收押违规人员，之后根据条例规定进行后续处罚。这个监督方式和流程已经相对完善和众所周知，因此在灾难爆发后，安全点也延续了下来。
安置营地里的所作所为早就违反了安全点的安全标准，显然马槐先前对准颜槿时只开启了摄像功能，把监督功能关闭了。只要没有违规，日常摄像只保存在巡逻机里，过一两天就会被新的影像覆盖。至于什么时候启动监督，什么时候进行图像传输，这些全部由马槐控制，他说了算。
倘若颜槿她们一方拿到巡逻机，主动权就到了她们手里。
营地的幸存者对峙，不是一件小事。马槐以衣衫不整的幸存者女性为人质，更是严重违规。借刀杀人的表现恰恰表明马槐有所顾忌，国民护卫队里还不至于上下完全沆瀣一气。他或许可以联通附近的安置营地的护卫队员，却不可能联通整个总控中心和监督部门。
林汐语和颜槿配合默契，看到人群散开，立即疾步奔向于柯。吊住于柯的绳索长度差得不多，于柯就挂在一米多高的位置，只是她双手不得空，没法自己解开。林汐语的目标是于柯腰上的绳结，马槐的目标却是阻止林汐语以及于柯手上的巡逻机。
他见识过林汐语对巡逻机的操纵能力，知道林汐语大可把遥控功能切换到手动。事到如今，他宁可一刀把巡逻机毁了，事后在设法解释弥补，也不能让巡逻机落在林汐语手上。
激光刃从林汐语跟前劈过，带起一股热浪。林汐语脚步骤停，差点自己撞上去。颜槿看得胆战心惊，把林汐语推远，撩起激光刃斜砍马槐手臂。
一旦被激光刃碰触，非死即残。马槐和颜槿每次交手都是一触即分，小心翼翼。挟制光涵的男人不知道马槐打算，不敢妄动，旁边的人纵想上前帮马槐的忙表功，又怕一不小心落个死无全尸。
倒是费星松了口气，发现没人顾得上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退进人群里。
马槐连续几次进攻都被颜槿逼退，倒是林汐语比他身边这些男人都显得无所畏惧，不断试图往墙边闯，越贴越近。马槐余光瞥见他这边半数的‘代理人’还在跟奋而反抗的幸存者纠缠。好在这些幸存者只是因为一时意气，一遭到强力镇压，士气就迅速回落，各自为战，成不了气候。余下的‘代理人’则畏畏缩缩地围在他周边摇旗呐喊，抱着光涵的男人更是宛弱个智商不足的低能者在原地茫然无措，推进人群里的费星一脸事不关己，就剩下他一个人在鏖战，眼看败局将定，简直气急败坏到极点。
“费星，别以为我出事了你真能撇得干干净净！”马槐要不是手缩得快，差点步了沈重檐的后尘。他气得转头对费星大吼，“你房间里堆了那么多东西，账户里来的金额怎么来的，你以为督察队会放过你？”
费星幸灾乐祸的表情微僵，恨恨看向马槐。
经过今天，他们间的关系可以说彻底决裂，以马槐今天的表现，费星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一定会把自己拖下水。
费星视线缓缓绕着颜槿、林汐语、于柯和光涵扫过一圈，这四个女人——不，三个，很麻烦。无论是身手、智计、胆量，都是上上之选，也难怪她们能在外面闯荡那么久还能活下来。他原先认为她们是靠着美色侍人换取食物，加上运气才能进到监察哨躲避吞噬者活下来，实在是太小看她们了。
她们既然绝不妥协，留下来终究是个后患。他和马槐之间的事情可以事后解决，但马槐有一点说得对：他们现在还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同荣同损。
费星冷笑，转头对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代理人啐了一口：“蠢货，去把不是我们的人带下来，往她们几个身边赶。”
他看出来了，颜槿并不愿意大开杀戒惹麻烦，否则他和马槐早死了十数次了。这么明显的软肋，马槐居然不利用，而是自己去跟颜槿单打独斗。
蠢点也好，以后他动手也轻松些。
马槐连连被颜槿逼退几步，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他跟颜槿之间的悬殊，比他预想的要大几十上百倍，武器扭转不了劣势，反而几次自己险些丧命。他就该一直以光涵的命为要挟，比把人交到一个废物手里更能奏效。
就在马槐放弃巡逻机转移目标的同时，林汐语已经解开于柯腰上的床单，把人放了下来。
于柯胸前的断骨在悬挂时不断摩擦，痛得她几近昏厥，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靠墙勉强立直身体，把巡逻机的控制区域暴露在林汐语面前。林汐语快速开启和关闭几个按键，巡逻机的嗡嗡声停下，上行的力量消失，于柯再也站立不住，沿墙滑坐在地。
颜槿手持激光刃护在她们两人跟前，林汐语扶着于柯坐好，看了眼她的气色，蹙眉：“伤哪里了？”
于柯指指自己胸口，摆摆手，始终说不出话。林汐语也不再多问，打开巡逻机的控制界面，进入手动模式开始设定程序。
与此同时，哭闹声暴涨，一层和二层众多躲在安置管里的幸存者们被人或威逼、或利诱，踉踉跄跄从安置管里走出来，被推向颜槿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小天使们谅解鱼唇的作者菌，挨个么么哒
感谢麦的手榴弹，弗谖、墨蓝、22494861、往事情牵、斯巴达的草帽、于归、朝左、桃花鱼的地雷安慰，感激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