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挡住那片月sè》：「切莫去拂除花束，唤醒那同样的甜蜜情意，像当年由香气向你我吹拂那时节，生活就像在欢笑，爱情美好得如人们的描述！人生初开的花朵何等芬芳，它结出的果实又何等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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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
乔可低咒一声，愤怒得踢走了一颗石子。
在淡淡的月光下，他焦躁地叹了几口气，yīn沉的眸子望向对面公寓的窗口；彷佛是被某种感觉所驱使，虽憎恶自己还想着她，但他却无法就这麽走开。
在那家餐馆，他枯坐在吧台那儿灌了一整晚的威士忌，可是现在却出奇地清醒；不是因为他的幻梦终於破灭了，而是他无法在最後忍受看着她转身离去。
他可以追她追过全世界，不管那些可憎的真相是什麽，或者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麽东西是真实不变的──
因为温律师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人是会变的。
来到英国的几年之後，他几乎可以忍受任何不公，也习惯了旁人的白眼，只因为在那个大雨的傍晚，那个他曾经想要离开金斯米尔的午後，他遇见了一个浑身是泥的女孩，她对於挫折毫不屈服，那一幕曾经深深震撼了他，让他决定要留在那个毫无温情的家。
也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rì子里，她选择了默不作声地消失的早晨，那天他发狂似地骑着『公爵』去追，可是马儿被他自私地驱策得急过了头，不慎从险坡上连人带马一起摔了下来，他受了轻伤，爱马却折断了前蹄，落得只有被shè杀的命运。
失去了『公爵』，他好似失去了一个多年的好友一般悲伤，可是他对人生还没有断念。
前一阵子，温律师每天派侦探四处搜集的资料，每次都让他心急如焚，也曾因为听了诸多谣言而感到心力交瘁，但现在这个重大的打击，却像是真的要毁了他。
曾经有一段时rì，他将自己放逐於那个曾与她度过无数个rì子的湖边，就像梭罗一样，他打算在万念俱灰中，写出属於他自己的《湖滨散记》，从思考人xìng的善恶恩怨、文明的深厚广博中，孤独地体会出自然之美，可是月复一月，他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没有感xìng的蕴藉，无法使灵魂昇华，纵有空灵秀丽的风景和那一泓悠然的湖水，他也无从下笔。
当时他并不明白，可是在『公爵』死在他的枪下之後，他常孤身一人步行前往，这才发现那湖边的景象有多空洞；北温带的冬季是如此地漫长而寂寥，那个湖边的景象到了三月底都还是一片银白，凝滞的冷空气总使得湖面升起氤氲的迷雾，冻结、静止、凄凉、微波不兴，简直教人寒彻骨到透不过气来。
冬天离开了金斯米尔，鸟语花香的chūn天、夏季荡漾清澈的绿波、亮丽缤纷的秋sè比伦敦来得更早，只不过是七月末，那些沐浴在金sè阳光中、随风摇曳的花朵……
三月残冬的湖畔，那片单调的雪景和寒意，空虚、冷清得可憎；他心里拼命否认这股苍凉感，但是一正视现实，眼前除了没有去年夏与秋的痕迹之外，消失的还有他记忆中的湖滨。
chūn天来到了金斯米尔，他继续守在湖边，守着『公爵』的墓地，等待绿意和那灿烂的sè彩再度出现，而眼前的湖光山sè的确又回来了，一如既往。
他意识到这股失落感没有伴随着严冬而去，走得太快的chūn天、追不回的夏rì、失之交臂的秋，还有那过度漫长的冬季，都只不过是眼前的藉口。
他守在湖边，为的只是等待一个逝去的梦。
那些梦般的昨rì──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并没有深入探索，直到他在那个湖边等了好几个月，再反省自己的心情时，他才猛然了解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有多深。
自从三月她从金斯米尔消失，他就一直无法把她逐出脑海，这种思念随着她离去的每一rì，与时俱增，与rì俱增──他发了誓、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
刚开始，他询问艾方斯家的每一个雇员，所得到的答案，却千篇一律地指称她是jì女，因为引诱他的异母弟弟，被人发现行为不检，所以才黯然去职。
连一向和她要好的珍妮丝，甚且直截了当地指控她，传遍艾家上上下下的谣言，几近让他无法忍受；他不想出卖自己的价值观和道德观，有些事情是除了找出真相，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挽救的。
天哪……
这一刻他真恨她，更恨自己。
「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那天，玛姬在保持长久的缄默之後：「去找她，乔可，与其尽信那些以讹传讹的谣言，不如你自己亲自去求证。」
玛姬的三缄其口，曾经使他倍感挫折，但是她提议去找她对质，他便全心投入其中了；就算芮真的惹过什麽麻烦事，只要能让她吐露实情，他甚至可以横越地狱去寻找她。
为求真相，他终於来到了伦敦，到了她所在之处，但是她似乎真的不想见到他，只是默默承受着所有的指控，什麽都没，也没有丝毫的辩解、澄清，反而坦承了他人的揣度与臆断。
他曾经认定自己看错了人，想要憎恨她、谴责她、摆脱她，将她逐出心头，可是却只能清醒、沉默地望着她再度离去，看着她的身影映在另一扇窗口──像他曾看过无数次的景象──然後灯火熄灭，他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但他仍旧没有离开半步，他就是没办法轻易地放弃她。
原本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进退两难，当初他是以先入为主的主观认知来到伦敦的，只是单纯地为了见到她，绝非以这种方式重逢；是的，在金斯米尔遇见她的那天，他就关心她、在乎她，那时他们之间存在着美好深厚的情谊，现在好不容易再遇见她，他却只想要恨她，但更恨的是他根本办不到。
他是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温律师是这麽的；又或者，他只是为了什麽无关紧要的事物而痴傻。
就算她曾经引诱过他亲弟弟也罢，就算她曾是个低贱的娼妇也罢，即使她对他没有半分情意、他的心中感到悲惨不堪，而他对她的感情也被搅得一团糟，他就是无法不去想她。
有人『男人的爱情专注於**，女人的爱情开始於心灵』，但他觉得这种观念多半是错误的──他是在乎灵肉，却更看重一个人真实的内在──此刻他可以原谅她的过去、她的失贞，他只想永远留在她身边，他想保护她──因为他永远记得那个在湖边为了一个盲人而流泪的女孩，也没忘记她那善良、坚毅的内在。
人，孰无过？
就像抹大拉的马利亚，没有人有资格向她扔石头，耶稣不是这麽教导过世人的？
在连阻止自己的方法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根本放不下心让她一个人面对未来，或者是忽略自己的感情。
远方的霓虹灯乍明乍灭地闪烁着，这份极端的落寞延续下去，光与影合而为一，逐渐融合在肃杀的凌晨冷风里。
天快要亮了，就像那本《窗外正升起一片朝霞》，远方的天空冒起了鱼肚白，夏天的rì子天都亮得比较早。
他望着那没有任何投影的窗口叹息，看来长夜将尽，他心头的万般愁绪，也该结束了。